话说张胜在看过文天祥给他的信后,方知张千载的来历,心中甚是欢喜,便直领着张千载到他军帐中叙话,二人到了帐中,按宾主坐下,随从即上了一壶君山银针,二人刚喝了两杯茶水,说了些书院旧人旧事,那穆武就掀帘进来说道:“将军,我已照将军吩咐和伙房说了,让他们用心做些好吃的来。”张胜笑道:“你快坐下,自倒茶喝,今日你俩较量那一番,正是棋逢对手,所以你二人定要好好认识一番。”说罢手指那副将道:”他叫穆武,是我的副将,也是这军中年轻一辈的翘楚,有勇有谋,自投军就在我麾下听差,跟我久了,如今我倒离不得他了,哈哈,我大宋将来便要靠他们了。
张千载闻言忙起身拱手道:“穆将军正是意气风发,年少有为,千载钦佩。”那穆武听了,也把手拱了拱,又兀自喝起茶来。张胜见了,手指张千载道:“穆武,你须知千载兄弟并非白身,而是有功名在身之人!”穆武抬头道:“什么功名?”张胜道:“乡试第二,亚元,千载,方才说的我可记错?”千载忙回道:“不错。不过,尽是浮名而已,不足夸,不足夸。”穆武心道:“不过是个第二,”笑道:“既如此,如何不谋个好前程?”张胜一愣,道:“也是,千载,你既中举,如何不谋个前程?”千载道:“我志不在此,天祥也曾有意让我出仕,可我想还是江湖逍遥些。我平日甚爱一首词,却最得我心。”张胜道:“哦,何词?诵来与我们听听。”千载也不推辞,诵道:“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窗云借月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著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张胜听罢道:“哈哈,好个山水郎,我喜欢,我喜欢。只不过你这身功夫文采,却是可惜了。”千载道:“无妨,我自在江湖,见得人世疾苦,一来若可做得一两件利民的事我便满足,二来天祥有些不便做的我却做得,岂不更好?”张胜沉吟半晌道:“难怪宋瑞在信中对你赞赏有加,如今看来,你果真是他真知己啊!”
穆武道:“你们口中所说的天祥、宋瑞,莫非是那位叫文天祥的状元郎?”张胜笑道:“不正是他?我曾和你说过他的事。只如今才知千载兄弟和他既是同乡,又是同窗,更是知己。他们的老师巽斋先生也曾是我的恩师。当年偶闻先生说过’书院双璧‘,就是他二人,只是也没在意。不想今日却让我见到了,如此想来,我能和你们'双璧‘相交,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穆武听到此处,也对千载是刮目相看,原只当他不过是个江湖草莽,现又听说他和那文天祥亦曾同窗,且号称“双璧”,自己往日里听张胜说那状元郎如何如何时,心中早已神往,如今且见这“双璧”之一便是如此英雄,那状元郎又该是何等人物。只见穆武起身躬身抱拳道:“千载兄,穆某刚才多有不逊,还请见谅!其实穆某心中对文大人心慕已久,只是遗憾无缘得见,如今见你,我却已能从你上多少见他身影,也堪聊慰此心!”千载见穆武已然为斗武之事释怀,忙笑道:“穆将军哪里话,千载岂敢。天祥目下正在余杭,我想只待缘分一到,你和他自有相见之日。”
三人又说了些闲话,便有随从领伙夫前来上菜,却只有猪碎肉一盆,还掺着几根大骨,江鱼一条,豆子一盘,菜汤一盆,黑饼一叠,酒一壶。张胜招呼二人围小桌坐了,笑道:“千载,这军营伙夫手艺不比外面,外面店里都是小碟小盘,煎炒烹炸,色香味俱全,军中只管一锅焖罢了,今日且先将就,等有机会,我在外面和你吃个痛快。”千载忙道:“有鱼有肉,有荤有素,挺好!”穆武叹道:“千载兄,实不相瞒,自宋蒙开战,前线战事吃紧,这军中粮饷也是紧得很,就这碎肉,兵士们一月也吃不到三两回。这条鱼也是前些日江中潮退,我在江边芦苇滩中捡的,没想今日派了大用。“张胜道:”嗨,你别说了,千载兄弟不是别人,难不成怕他说你小家子气不成?你们且倒酒倒酒!“千载笑笑,不曾开口,心中却暗道:”想不到这统领数万人的都统大人,却都吃的这样简单,还不知那些普通兵士平日里吃些什么?看来军中的粮饷也并不富足。”又见穆武要往张胜碗中倒酒时,张胜却喝止道:“你忘了我在军中定的规矩,怎还给我倒酒?今日千载兄弟就有你作陪就是,你们且喝,莫管老夫。”穆武道:“今日高兴,将军破个例又何妨。”张胜道:“不可,须知上行下效,为将的都不能遵守自己定下的规矩,往后谁还能听。你喝你的,今日我给你放半日假,就陪千载兄弟,这是军令。”穆武听了,也不敢勉强,只帮千载碗中倒满,自己倒了些作陪。千载听穆武说了才知,原来张胜自上任都统制那日,便定下了规矩,军中平日不可饮酒,自都统到兵士,无一例外,违者军法处置。如此可见,这张胜果真是一个军纪严明、严于律己之人,心中对他的敬重又不禁加了几份。
酒过三巡,张千载道:”将军,此次千载前来,正是有事相求。“张胜道:”哈哈,我正等你开口。“于是张千载将张德发和醉猴子的事细细说了,道:”天祥会在京城大理寺、御史台处活动,他让我尽快在鄂州搜寻证据,只是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因此我便来求将军帮忙了。“张胜听了,思索半天,方道:”这个胡知州,不学无术,只知溜须拍马,见风使舵,坏事做尽。只是我在军中,对地方之事不便插手。要说放个犯人,此事原也不难,若是早些说,我自可和那胡万禄招呼,让他放人,只是如今上头已然核定,再要翻案谈何容易?”千载道:”将军,若是那胡知州勾结蒙古,出卖大宋,又当如何?”张胜笑道:“哈哈,那样就简单了,我只一刀把他劈了也不会有事,莫说救个人了。可兹事体大,千载你可有证据?要知道,那胡万禄的背后可是丁相公。”千载听了,却摇头道:“眼下还没有。”
穆武道:“将军,我忽然想起一事。”张胜道:“哦,何事?”穆武道:“前些日子,军中有斥候回报,说忽必烈帅军南下,连克数关,正欲挥师南渡,可又惧我大宋万千军民,雄壮水师,补给甚是充足,生怕折戟沉沙这长江之畔,便派了不少细作潜入我大宋后方。“张胜惊道:”此等大事何不早些报我?”穆武道:“将军,我见你军务繁忙,便想着先将此事打探清楚,到时候再交将军定夺不迟。”张胜道:“可打探清了?”穆武叹道:“自我收到消息,便派了许多斥候前去打探,可说来也怪,这些细作大多如泥牛入海,不见踪迹,只有几个人来报,说细作中有几个却是出家人的打扮,他们曾跟到鄂州州衙附近,也跟丢了。““饭桶,”张胜又疑惑道:”和尚?这蒙古莫不是没人了,却派几个和尚来做细作?”穆武道:“小的惭愧,没摸清这些细作的任务。”
千载听了这一番话,却被那“和尚”二字吸住,细想自这次到黄州后所发生的一切,从杨琏真迦到扎巴,不都是“和尚”么?再想到那晚于州衙中所见,如今看来,这些番僧莫不都是北方来的细作?想到此处,千载道:“这几个和尚我或见过。”穆武忙道:“千载兄快快说来。”千载道:“上元节那日,我在黄州街头,碰到个叫杨琏真迦的,此人自称是蒙古国师八思巴弟子,来宣扬密宗佛法。前几日又在胡万禄府中窥得另一个叫扎巴的番僧,此人是八思巴的大弟子,当时只听他说来此什么任务进展顺利,又对胡万禄百般拉拢,我当时只道他是和胡万禄狼狈为奸,鱼肉百姓,如今想来,他怕就是蒙古派来的细作?“穆武听罢,激动道:”想来定是他们,天下哪来那么多巧合的事情?千载兄,你再细想,可有别的了吗?“千载又回忆片刻道:“有了,我有个兄弟,在鄂州城东郊的一处里正庄中,还遇到过一个自称杨琏真迦弟子的,被我那兄长重伤后不知去向。”张胜道:“他奶奶的,这是捅了哪个和尚庙了,来了这么些秃驴?“穆武道:”既如此,何不全城搜查,和尚装扮不同常人,却是好认得多。“千载道:“不妥。莫不说大海捞针,收效甚微,且说这眼下尚不知这些番僧来此的具体目的,若他们矢口否认,只道是来弘法传道,那岂不是师出无名,徒造混乱。再说他们只怕也不全在城中,或许有些还在城外,若是搜城,或会打草惊蛇。“
张胜抚须点头道:”千载言之有理。此事如何,还需从长计议。要说细作,通常有三,一者打探军事部署,偷取情报,如要打探我鄂州城防江防,那他们就需要潜入军营或是守将身边以图谋之;二者是收集朝堂民间言论,从中理出些头绪,进而分析敌我形势,以此作为重大决断之佐证;三者便是收买官员,笼络人心,甚至行策反、诱降、反间等手段,以削弱敌人实力,临阵倒戈也未尝鲜见。“
千载闻言道:“我方才漏了一人,那夜在胡万禄屋中的还有一个,袁介。”张胜大惊:“是他?此人乃沿江制置副使,糟糕,若他勾结蒙古、叛我大宋,则我长江天险不堪一击,十几万水师也将尽葬鱼腹,后果不堪设想!“穆武慌道:”那可如何是好?“张胜道:“待我想想。”说罢便踱至阶上将军椅旁,望着那副悬挂在侧巨大的地图出神。
此时三人早已无心吃喝,穆武便悄悄命人撤去酒菜,随后同千载静静在阶下候着。直等了一炷香后,张胜忽对穆武道:“速传候长前来。”穆武领命去了,张胜又道:“千载,今日多亏你告诉我这些,否则险些铸成大错。”千载道:“那袁介不过一副使,如何这般重要?”张胜道:“你不知,虽说沿江制置使是那贾似道,可却有名无实,贾似道所兼职务太多,什么都大提举两淮兵甲、总领湖广京西财赋湖北京西军马钱粮、措置屯田兼知江陵军府事兼管内劝农营田使,因此他平日不在水师中不说,此时又身为四川宣抚大使,在南方指挥与蒙哥之战,更是顾不得这鄂州防务,因此这袁介实掌我鄂州江防水师之生死。”千载听了,心中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忙问道:“将军可有对策?”张胜道:“已有粗略,待我细细问过候长再说。“
只片刻功夫,那候长严栋便进入帐来,张胜问道:“严栋,前几日探忽必烈所派细作之事,你派出斥候多少?”严栋道:“禀将军,自发现敌人端倪,穆副将便让小的派出二十个斥候,皆是好手。”张胜道:“结果如何?”严栋道:“回来十九个,其中十七人皆失去目标,据说那些细作自渡江后并未进城,却转了小路往些村子里去了,村中人稀野旷,难以追踪。还有三人说是跟着几个和尚进了城来,可后来也跟丢了,其中一人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些我都同穆副将禀报过。”张胜听罢,点头嗯了一声后,又问千载道:“千载,你方才说你有个兄弟曾在一里正庄上遇到过番僧?”千载道:“正是。”
张胜忽道:“好,好,如此我或许有些眉目了,穆武听令。”
“末将在。”
“你再亲选五十斥候,尽数遣入郊外村庄,尤其对当地里正,要仔细打探,那里正做过什么,和什么人来往,乡民如何看他,乡中近日有何变故,都要一一探明,回来速来禀报。记住,要乔装打扮好,莫要让人发现。另再派人渡过江去,严查过江之人动向,特别是蒙古鞑子。”
“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