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巴道:”没想到这房上藏着了两个人,小僧一时大意,竟未察觉。你是何人,鬼鬼祟祟,何不将面巾摘下?“千载道:”我是来取你狗命之人。“扎巴听了,大笑道:”哈哈哈,就凭你?既如此你能否告诉小僧,为何要杀我?“千载道:“宋蒙不两立,你们这些蒙古鞑子,人人得而诛之,哪里要什么理由?“扎巴道:”我佛慈悲,众生平等。这天下众生皆是一般,又何必分个高低贵贱?”千载道:“休要满口假慈悲,你们侵我宋土,屠我宋人,何时讲过平等?慈悲?”扎巴道:“佛祖慈悲心肠,却也要有霹雳手段。想我天可汗,受长生天启示,欲一统天下,使天下万民免受这战争之苦,可偏有那些人,不识好歹,负隅顽抗,不杀他们,留着作甚?”千载道:”好个巧舌如簧的番僧,你枉称为出家人,却纵容你那些弟子荒淫,莫非这也是你的佛祖启示?”扎巴道:“这又如何?我们密宗没有你们中土佛教那许多清规戒律,遵的便是男女双修之法,那道济和尚也是酒肉穿肠过,你们宋人不一样将他视为活佛?”千载道:“你只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却不知活佛还有后两句话——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你们这些妖僧,竟也敢和活佛比?真是好不要脸。寒子溪边,偷婴剖心,坏事做尽,如今却能冠冕堂皇,你们果真是厚颜无耻啊,若真有佛祖,定叫你们这些畜生堕那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扎巴恍然道:“原来是你!那日在寒子溪的果真是你?”千载道:“是我如何?”扎巴此时杀心已起,恨恨道:“是你就好,原来我见你功夫了得,起了爱才之心,想劝你效力我大蒙古,如今看来,却是留你不得了!”
千载方才救人的一瞬间,已瞥见所救之人正是在街头耍猴戏的少年,此时他仍是血流不止,自己的胸口都已被血浸透,不禁心急如焚,方才和那和尚说话的功夫,心中已打定主意:“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将这少年救出去,这四个番僧中当数扎巴功夫最高,自己此刻并无必胜把握,只有从那三个小弟子身上打开缺口,此番出手,定要全力。”
于是乎,那扎巴话音刚落,只见千载身形暴涨,大喝一声,一道残影便已飘向正前,对面那小番僧哪里见过这等身形,早已目瞪口呆,还来不及出拳,只觉得千钧之力砸来,“霹雳咔嚓”,胸骨尽断,吭都没吭,便一命呜呼。千载也不停留,真气提足,跃上房顶,其他三人哪里肯罢休,紧追不舍,千载不欲与其纠缠,使他们形成合围之势,便在几处房舍上来回跳跃,可千载毕竟肋下夹着一人,被其所累,眼见扎巴越来越近,千载无奈向离他最近的一小番僧突然袭去,那厮刚才已见得张千载的厉害,不敢与之交手,只得一味闪躲,可哪里躲得开,没两招,后心就正吃千载一脚,势大力沉,小番僧顿时如那断线的风筝,向扎巴撞去。扎巴收不住身形,被那小弟子撞了个满怀,不禁气急败坏,竟将那弟子手脚扯断,扔向一旁。千载见状,又飞身下了屋顶,穿行小巷之间,扎巴被那弟子扰了,眼前已失去千载的踪影,仅剩的一个弟子却也下了房顶,紧紧跟着千载。千载心道:“这一个不解决了,迟早要被他师父寻迹找到。”于是便在一转角处闪到墙后,待那番僧气喘吁吁赶到,却见黑漆漆的巷内空无一人,正疑惑着,千载却从身后一掌拍来,那厮被拍倒在地,昏死过去。
千载趁扎巴未到之际,一路狂奔,直到看到客栈这才收住脚步。又在后院墙外等了片刻,确认那扎巴没追上来,这才越过院墙,从窗户翻进房间。关了窗户,插了门闩,将少年醉猴子放在床上,将血污的上衣解开,那右胸口赫然一个小洞,直贯到后背,还在渗着血,张千载见了,也是心惊,暗道:“这番僧扎巴不愧是八思巴的开山弟子,比那杨琏真迦确是厉害许多。还好今日未和他纠缠,否则定占不了便宜。”千载摸了摸脉搏,甚是微弱,那醉猴子脸上也惨白,气息更是若有若无。若是小伤,千载还有些丸药可吃,可这少年如今却不知内伤如何,千载也不敢给他胡乱包扎吃药,一时心中慌乱起来。这时有人敲门,千载忙问:“谁?”
门外道:“我,你姐,还能有谁?我见你房间亮了,想来是你回来了,来看看你,怎这么晚才回”。张千载听了,忙去开门,一把将宋越拽了进来,又闩好门。那宋越猛然见到床上躺着一个浑身血污的赤膊男子,大惊失色,刚要喊,就被千载一把捂住嘴,道:“姐姐别喊。被别人听到就不好了。”宋越让他松开手,问道:“这是谁人?怎这样子在你的房间?”千载道:“说来话长,这是昨日在街上耍猴的那个少年,我在州衙救他回来。只这当下要紧的,是找个人给他治伤。”宋越道:“那还不快送他去医馆?”千载道:“不能去医馆。我二人刚从州衙杀出,怕那官府正派兵捉拿我等。”宋越道:”那便请个郎中来就是了?“千载道:“也怕官兵问时,那郎中泄露出去,不是白白送了命。”
宋越想了会,一拍额头道:“咋把他忘了,这街尾上住着个赵老汉,说是曾做过医官,人挺和气,街坊们有个头疼伤痛找他,他也收治,钱多钱少也不嫌。我这去把他叫来?“千载道:”好是好,可这太晚了,他还肯过来?“宋越道:“人命关天,我去喊,抬也要把他抬来。”千载点头道:“姐姐去叫时,却不能惊扰了他人。”宋越应着,转身便去叫人。
过了一炷香,千载听见木梯作响,忙开了门缝看去,见宋越用力搀着一老丈的胳膊正上楼来,忙出门去扶,老丈望他一眼念叨道:“这深更半夜,啥病人定要老朽来,这后生看着也不似有病在身啊?”宋越道:“不是他,是别人,您老休念,今日欠你恩情,他日定然补上。”说话间,三人进了房间,老丈喘了两口气后,走到床前望去,惊道:“这哪里是什么病,分明是外伤。宋丫头,你诓我呢。”千载道:“赵老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在山上见他砍柴受伤,便带回家来,看来也是个可怜人,您救救他吧。”赵老丈伸手搭脉,又查看了伤口,忙吩咐宋越去准备热水、细布等等。
待清洗了伤口,敷完药,众人忙完,天却已近五更,再看那醉猴子,呼吸已然匀称,面上痛苦之色也淡了许多。赵老丈长出一口气,累的瘫坐在凳上,宋越将一切收拾妥当,又收了那血衣去洗,千载忙倒了杯茶端给老丈,又拿出一锭五十两纹银,道:“赵老丈,辛苦了,千载多谢您老救命之恩,纹银奉上,权作医治之资,还请笑纳。”老丈喝了口茶,拿起银锭子看看,笑道:“小友真是客气。这银锭子莫不是封口的钱?”千载不明白老丈意思,也没接话。老丈又道:“这少年身上的伤,我见分明是被功夫高强之人所致,你却骗我他是砍柴受伤,如此不是欲盖弥彰又是为何?”千载心中一惊,不料这老人早一眼看了出来,脸上不禁露出愧色。老丈见了,笑道:“也罢也罢,老朽老矣,也管不得那许多闲事,小友放心,今晚之事老朽绝不会对外人吐露半句。只这锭银子,我也收了,要说老朽平日里粗茶淡饭,粗布麻衣,用不得这许多钱去,可若是不收,只怕你不放心呢。”千载惶恐道:“老丈哪里话,千载绝无此意,也绝不是刻意隐瞒,只是怕牵连老丈,惹来麻烦。还请老丈多多包涵。”老丈闻言,笑道:“哈哈,无妨无妨。老朽一生阅人无数,可今日见你,却觉得你与众不同,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同。奇哉奇哉!也罢,老朽累了,先回家歇着。正好我那屋内有些草药,你随我回去拿了回来,煎了给他服下。”千载听了,忙挎了箱子,一路送老丈到家,又拿了些药回了客栈。
话分两头,却说鄂州州衙那边,早已乱成一团。扎巴回到州衙内,没捉到人,又折了两个弟子,自是恼羞成怒,只砸个院子来出气,一时间树断草折,假山崩塌,石桌石椅都被掀翻在地,旁边众人,纷纷躲得远远地,无人敢上前半分。直到那胡万禄带人抬回两个尸首和那奄奄一息的弟子,这才停下手来,忙给那还活着的弟子验伤,只看了两眼,便大叫道:“苦也,这个就是不死,也是个废人了。”一旁胡万禄听了,却不知救也不救,好生尴尬,还是那袁介道:“大师,他怎么说也是你的徒弟,你们这师徒情分终归还是有的,况他们千里迢迢随你来到此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看还是先找人给他治了,留下这条命再说?”扎巴看了他一眼,并未理睬。袁介见了,只当他默许了,忙示意胡万禄,让他叫人把那人抬了下去医治。胡万禄道:“袁大人,这如今可如何是好?那贼人听到你我谈话,怕还听到不少,若是他向外说了,传了出去,我们岂不是乌纱不保?”袁介道:“你慌什么?那贼人就算听到什么,左右也没得证据,奈我们何?只是如今我们竟连他是什么人都没弄得清楚,这才是心头之患。若是普通蟊贼,那便随他去了,可若是有心之人派的细作,那我们可无法对丁相公和贾丞相交代了。”原来这俩人都是右丞相丁大全的人,平日里更是以丁大全的家奴自居,甚是傲娇,而那丁大全和贾似道又是个穿一条裤子的,均是朝中的主和一派,所以二人才怕事情传到他们耳中,被怪罪罢官。
扎巴听了,冷哼道:“你们这两个,当真是个鼠辈,如何这样就被吓住了,丁贾两位丞相那里你们莫要担心,我自会知会。只如今要紧之事,是尽快把这贼拿了,我见此人,绝不是个平庸之辈,无论是言谈还是武功,均是少见。若能拿了,那底细你们自会知晓,到时也好向你们的两位丞相大人交代不是?“袁介道:”不错,大师言之有理。胡大人,还不快召集州府兵丁,上街去拿人?”胡万禄苦笑道:“我的袁大人,你说的轻省,这偌大个鄂州城,我州衙百来个衙役,若是一街一巷去寻,还不知要到那猴年马月去。莫不如你召集些兵马来寻,那不是快得多?”袁介一听,不快道:“你也是个蠢的,真是好没道理,我那帐下统辖的都是水军,哪里能上岸到这城里来执法?要是能来,我哪里还要你说得?”胡万禄道:“左右不是你的事,我才是那风箱里的老鼠。“袁介道:”你真是啰嗦,这鄂州城的兵都归都统司辖制,你是这鄂州知州,何不向那调兵?“胡万禄道:”你不是不知,我与那张胜势同水火,向来不和,我去借兵,岂不是自讨没趣?“
扎巴听二人争论,顿觉得这两个人真是愚蠢如猪,心中万分嫌弃,可想着还要靠着他俩才能调动这些衙役,捉拿贼人以解今日之辱才是正事,便压下心中火气,道:“二位大人莫再争论,眼下抓人要紧。胡大人,先叫人看住四道城门,严加搜查,以防贼人逃出城去。再者,那二贼中有一人身受重伤,且听说话也不似这鄂州人,你们的人无需全城去搜,只消搜那大小的医馆和客栈便是了。”袁介听了,连声称妙,又献策道:“胡大人,你再让人写些悬赏告示,捉拿贼人。俗话说这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此一来,那二贼定是插翅难飞,我们就来个瓮中捉鳖,岂不是妙哉?”胡万禄见袁介插嘴邀功,心中不悦。可当着扎巴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遵照执行。于是当下也不迟疑,先派人去了四座城门处,让他们搜查出城之人。再派人去通知州衙中所有当差的,无论大小老少,只要闲着的,全部来此集合。
因正是半夜,除了一些在各处值守的,许多兵丁都在家中睡觉,哪曾想睡得正香,忽然来了通知,让去衙门集合,等众人到齐,天色早已放亮,一个个骂骂咧咧,七倒八歪地站在那州衙门外,那胡万禄在门口等了这许久,早已是又累又困,好不容易见人来齐,又这般松松散散、心不在焉的,更是来火,一股脑发作,叫来两个都头劈头骂道:“蠢货,你看看你们带的这些兵,哪里有个兵样,真他娘的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我说呢,这大宋朝哪来吃这许多败仗,如今看来,我却在你们这找到了缘由,一群猪。”下面众兵听了,不敢露出声色,却早在心里将这胡万禄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百遍。站在衙内的扎巴听了,嫌他啰嗦,便让袁介传话,让胡万禄速速寻人。胡万禄听了,不敢不从,将众兵丁分为四路,四个正副都头各带一队,又将刚刚文书写好的悬赏通告一并分了,顺路贴上。令四路人马向城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搜寻,特别是医馆客栈,见到有受伤的,不问缘由,先带回衙门再行审问,遇有反抗,格杀勿论。众人领命,浩浩荡荡去了。
几人忙了一夜,见众兵丁走了,袁介便借口军营有事,回他那江中大营去了。扎巴带了几人,将两个弟子的尸首用车装了,拉到城外进行火葬。胡万禄见他们都走了,心中反生烦乱,焦躁不安,叫来两名舞姬,也回房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