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张千载吃过午饭,正在房中闭目养神,忽听见街上一阵喧闹,忙开窗看去,见一群衙役正穿街而过,引得路人纷纷驻目,有些摊子来不及避让,都被撞翻在地,摊主敢怒不敢言,都忙不迭满地收拾。那领头的人大叫:“兄弟们,快,莫让那小贼跑了。”千载一眼认出,此人正是上午那税差,心道:“糟,这伙人正是要捉那醉猴子,他们还是放不过那少年,却不知他如何了,可莫要让他们捉到。”
千载再无心休息,忙整理好衣裳出了门去,远远跟着那些衙役,只在心中默念:“醉猴子,你可要藏好“。如此跟了几条街,只见那些衙役一路威风凛凛,白吃白拿,闯铺骂街,却连要捉拿的人影都没见着,走到一处空旷处,后面几个累的坐下,嘴里直抱怨,再不肯起身,那为首的见了,也不好强逼,只能骂骂咧咧道:“算那小子走运,今日就饶了他吧,下次莫撞我手中,否则定要剥下他一层皮来。”说完,也喘着气坐下休息了。
千载见状,也松了口气,蓦然抬头,不远处却正是蛇山,他远眺山顶,那南楼依旧矗立在山顶,几年前他登顶蛇山的场景也如昨日之事,历历在目:山下的南湖,荷叶碧连天,广平桥上,亭台楼榭,游人如织,蛇山西南,夹江通湖,那里风平浪静,是个天然的良港,商船客舫,首尾相连于天际。如今再看,虽不似往日繁华,却也比其他许多州要热闹了。
千载这几日也无心故地重游,只在感怀一番后,便向回走去。转到一巷中,正遇一行四人从一处宅院中出门,那四人黑袍罩身,看不见面貌,在这鄂州城中,却甚是扎眼,便多看了几眼,这一看不要紧,那为首之人的身形却是眼熟,千载脑中一转,恍然心道:“此人不正是昨夜于寒子溪边偷那死婴之人?”于是他便随着那行人身后数十丈远,想着要一探究竟。约莫一炷香功夫,那四人来到一处院落高墙外的角门处,扣动门环,就见那门半开了,四人鱼贯进了。千载绕着那高墙来到正门街上,这才发现,这院落正是鄂州州衙之所在。千载心中疑惑道:“莫非这四人是州衙中人?他们偷死婴又是为何?可他们若是州衙的人,为何不走正门?”苦思冥想许久,却摸不透其中门道。却见这州衙前兵丁环立,守卫甚是森严,千载不知这院中防卫如何,也不敢在这光天化日下潜进去。便又到那角门对面盯了一个时辰,直站着腿酸,这才思忖道:”莫不如等着天黑了,再进去一探究竟。”
待到酉戌时分,天已全黑了。千载以黑巾蒙面,放轻脚步,到那角门旁,见四下无人,展开身形,如夜鸟入林般消失在夜幕中。千载在房顶潜行间,也分清了这大体布局,这进来之处正是州衙最后一进院子,院中灯火通明,西南一房中传来人声,窗户上人影憧憧,门前有两个兵丁守着,千载料想那行人或正在此,展开壁虎爬墙,伏在那房顶脊下。他小心拿开两块瓦片,透过那孔洞向内望去,见屋内几人正在喝酒。四个黑袍人也在其中,此时他们罩在头上的黑袍已经掀开,露出四个光秃秃的脑袋,竟又是四个和尚,主座上是个胖子,千载认出他正是当日黄州露台边杨琏真迦口称‘袁大人’的沿江制置副使袁介。袁介右边坐的也是个官样打扮的人,千载听了片刻,见袁介叫那人‘胡大人’,心道:”想必这人就是鄂州知州胡万禄了。却不知何时,这袁介也到了鄂州,他本是负责大宋沿江水军防务,却来此私会几个和尚作甚?这几个和尚又是何人?“
那胡万禄举着酒杯敬袁介道:“袁大人,下官这今后的前程却是望你多多提携了。”袁介笑道:“胡大人哪里话,你可是这鄂州的父母官,又何须我来提携。”袁介道:“什么狗屁父母官,还不知这位子能坐到几时,倘有一日,这城都不姓宋了,哪里还有我这知州的去处?”袁介道:“哈哈,胡大人严重了,就算到了那时,你也不该找我,”说着手一指那左边的和尚,继续道,“扎巴大师才是你的贵人,你将大师伺候好了,届时他或许能再给你个锦绣前程。”胡万禄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扎巴大师,你可是国师的开山高徒,到时候还请多多提携。”
只见那叫扎巴的和尚说道:“那有何难?只要胡大人一切听小僧的,为我蒙古立下功劳,我自会禀明家师,让他在大汗面前替你说上一句,这区区的知州,又何足道哉?”胡万禄听了,忙欢喜道:“多谢大师。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大师有事尽管吩咐。”扎巴道:“我等奉家师八思巴之命,前来为我蒙古大军南渡做些准备,目下这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诸事颇顺利。这也亏得二位大人鼎力相助,你们尽管放心,我们蒙古人也绝不是那不思回报的小器之徒。今日我刚收到书信,这两日便有一批财物送来鄂州,到时候权做二位大人的活动之资。“袁介胡万禄二人听了,又是高兴万分,一时间屋内觥筹交错,杯盘狼藉。
片刻后那胡万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打开,露出两个鲜红的丸子,拿起一颗和酒吞下,对那扎巴说道:“扎巴大师,你看这神丹只剩这两个了,抵不了两天,不知你们何时再炼些来?”袁介也附和道:“是啊,大师,我这也为数不多了。要是这神丹没了,我可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
扎巴听了,大笑道:“二位大人,须记住:‘白骨皮肉,都是红粉骷髅,诸相非相,凡有相,皆是虚妄’。女色也是刮骨刀啊!”胡万禄道:“大师,你莫念那佛偈,我也听不懂。我只知道,这神丹让我脱胎换骨般,夜夜御数女也不在话下,好不快活。我哪里还管他刮骨钢刀,红粉骷髅,你们出家人却没听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钢刀刮得我爽快,这骷髅我就更爱了。”
扎巴听了,从身上掏出两只锦囊,分别交给袁介胡万禄二人,道:“小僧这还有几颗,你二人分了。只是这些日子怕再炼不了这神丹了。”袁介将自己的那份收入怀中,问道:“这是为何?”扎巴道:“你们可知,这神丹是如何炼得?”二人摇头。扎巴又道:“这丹中需用几味西域天山上的珍贵药材,掺那刚出生婴孩的心肝血肉调配了,放入丹炉中细细炮制,如此方有补精益血、返老还童之功效。这天山药材虽珍贵,却不难得,只是这婴孩的心肝,却极为难寻了。现如今这鄂州城中,婴孩极难寻得了。“胡万禄道:”不是还有那寒子溪边的么?”扎巴道:“你有所不知,昨夜我去那寒子溪边,却不料被一人发现行踪,那人身手了得,若不是我逃的快,怕是已被他发现藏身之所。不料今日我就发现城中有传言流出,说是有人偷那婴儿。派我这三个弟子去寒子溪再看,却发现溪边一个却都没了。“袁、胡二人听了,连声叹息:”这可如何是好?“扎巴道:”二位大人也莫急,我想待过段时日,自会是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袁、胡二人无奈,只得又闷闷喝酒。
千载在房上听得这些,早已血脉喷张,直恨得牙都要咬碎,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头腾腾涌出,心中骂道:“你们这些败类,竟勾结番僧,鱼肉百姓,图我宋土,荒淫无度,当真是该杀,该杀。可这扎巴也是个高手,又有他三个弟子相助,我如今下去,怕不仅杀不了这些猪狗,反而陷身于此,打草惊蛇。今日就且将他们项上人头暂寄在此,待我想个法子再来取。”再窥那屋中,胡万禄又叫来几名舞姬助兴,扎巴的那三个弟子,早已按耐不住,对那些女子上下其手,调笑取乐。
“畜生!”千载一时情急,骂出声来,刚骂完就心中后悔,暗道一声:”糟!“果然,只听那扎巴大声道:“房上的朋友,你已偷听小僧说话多时,何不现身一见?”
千载正欲飞身离去,抬头却见屋脊对面也闪出一黑影,跃上房脊,向那头跑去,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脆响,那扎巴射出手中一支筷子,喊了声:“还不留下?”只听见瓦片碎裂,那黑影“啊”的一声,被那支筷子将身子穿了个透,如断线的珠子,砸破房顶,直直坠了下去,千载听那声竟觉十分耳熟,也来不及思索,身形早已弹出,不等那人落地,便斜身飞近,右手一抄,提住那人衣襟,双脚在横梁上一点,破窗而出。
这电光火石间,情景大变,胡万禄和袁介二人早已如那惊弓之鸟,拉着几个舞姬一道躲在桌底大叫:“护卫,护卫,莫放走了贼人。”扎巴和三弟子也飞身追了出去。那两名护卫听到他们大人的叫声,刚要转身,只觉眼前人影晃动,后颈却被一掌砍中,顿时二人如烂泥一般瘫倒在地。可也正是这一下,千载身形受阻,再加上怀中抱着个人,再想走脱已是不及,那四个和尚已将他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