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听得我爷爷都忘记他们是小鬼不是人了，也忘了自己是在山上，竟以为是在老家的庙会上了。

我爷爷说，在女孩儿演唱时，圈外也是不断闪动着画面，展示着她们姐妹俩的行踪事件。这姐俩是被重男轻女的父母卖给大户做丫头，以此好养活四个儿子。姐姐拼命干活，挣给妹妹和自己吃。姐俩在财主家总也吃不饱，就偷偷地偷了点儿饼。被主人发现后，打了个半死，罚跪在大门外。妹妹就哭着要找妈妈，要回家。姐姐就一恒心，带着妹妹想翻过这座山回家去。可是浑身的鞭伤，让这姐妹俩高烧倒地。在个深山老林里，多少天也没有人路过搭救，竟被两只狼给咬死吃掉了。当雇主找到时，只有姐妹俩那带血的破烂衣服，证明人已经遇难没了。因此，这小姐俩的魂灵，就长久地留在了这座山里，成了山鬼。

这一幕。看了真是让人胆战心惊，悲痛难耐。

接着，凡是山东口音的鬼孩子，唱的都是山东的吕剧。有唱《借年》的，有唱《墙头记》的。看样子，其它剧种他们不会唱，也许吕剧才是他们老家的本地戏，也是他们最擅长的。

我爷爷说，在每个小鬼演唱时，都能看到有关这个小鬼生前的画面，展示着他前世是怎样的命运，是怎么不幸身亡的，像似对苍天的哀告和投诉。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无依无靠的讨饭小叫花子。有个小鬼，生前是因饿偷了馒头，被打残后，怕被讹上，就背着人拖进深山，伤势恶化，在又饿又病中死亡的。有个小鬼，生前是被狂风吹倒的枯木砸死的，有几个是误吃了毒蘑菇死的，死因是不一而足。死的都极其凄惨可怜，令人痛心。因为无人收尸，尸体都被野兽吃掉了。因为无人招魂，他们的魂在山里游荡着，渴望灵魂能有个归属地。但不知啥时才能实现愿望，就在不尽的期盼中，苦中作乐……

那两个河北口音的小鬼，唱的是河北《落子》。我爷爷说，咋听咋跟现在的评戏一个味儿。一个唱了一段《逛庵堂》，一个唱了一段《宋江杀惜》。

我爷爷一边听着，一边看着这两个小鬼的生前影像，发现他俩是半路搭伴儿在一起的，讨来干粮后，也学人上山挖参，还真挖到了参。不幸的是，刚出山，就被当地的恶棍设卡给拦住，非说这参是自己家山上的，要强行没收。俩孩子就拼命回抢，却被心狠手辣的山匪几棒子，就活活打死了。然后拖到山里一丢，只等野兽来吃。

我爷爷看着两个少年惨死的过程后，吓的是不住地发抖，心生悲伤和同情，止不住的眼泪鼻涕直流。

最后，一个小鬼是个生在东北的孩子，他一边挥动树枝，一边用东北的靠山调，唱起了节气歌：

打春阳气转，雨水沿河边。

惊蛰乌鸦叫，春分地皮干。

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哎来哎嗨呦，春呀嘛春天）

立夏鹅毛住，小满鸟来全。

芒种开了铲，夏至不拿棉。

小暑不算热，大暑三伏天。（哎来哎嗨呦，夏呀嘛夏天）

立秋忙打甸，处暑动刀镰。

白露烟上架，秋分无生田。

寒露不算冷，霜降变了天。（哎来哎嗨呦，秋呀嘛秋天）

立冬交十月，小雪地封严。

大雪河碴上，冬至不行船。

小寒近腊月，大寒整一年。（哎来哎嗨呦，冬呀嘛冬天）

一年又一年，与咱再无关。

可怜我们这些苦命的孩儿，

小小年纪没人疼来没人管，

凄凄惨惨横死在高山——（哎来哎嗨呦，可呀嘛真可怜）

歌声没落，就是一片哭声。

我爷爷心头虽然害怕，但悲伤和同情盖过了恐惧，不由自主地就哭出了声。而且是越哭越伤心难过，音声也是越来越大，抽抽噎噎地，想止住都无法办到。

那些哭着的小鬼，突然停住了哭声，惊慌地说：“是谁发出这么惊天动地的哭声？”

“不好！有人在偷听偷看我们的娱乐活动。看看是谁，抓他个公差，让他给我们建个好去处。谁让他在这么个雨天，还来山上乱跑的？谁让他不让咱这些小鬼好好玩的？谁让他，不让咱们放松放松痛痛快快地乐乐的？”

这群面色难看，形体严重扭曲的小鬼们，猛然间向我爷爷冲来。而且，他们的身体是顷刻间，都变得比原来大了好几倍，像一面大山一样，黑压压地围住了我爷爷。我爷爷说，顷刻间，就黑了天，啥也看不见了。

吓得我爷爷赶紧作揖，请求原谅，并表示没有谋害和打扰他们这些小鬼的意思，还表示：“你们有啥需要俺帮忙的，俺尽力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