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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和山魈

一,

王奶奶今天的故事讲完了,看了看身边的陈奶奶,陈奶奶就挺了挺腰板,也讲了起来:

听我爷爷说,他十四岁刚来东北谋生时,根本没有地种,高岗平川,到处都是溜直溜直密密麻麻的树林子。现在这大面积的土地,在早儿可都是大树林子。当年,会种地,想种地,也没有多少地去种,就先找个一年三季能伐树的活,勉强能挣个活命钱。

当时的山主,不仅有大片的山林,也拥有大片的土地,他们都是满族人。汉族里的大地主,有钱有势的,也无法跟他们相比。

我爷爷的东家,是一个满清老王爷的后代,家底厚,为人还算厚道,只要完成当天所规定伐木数量,就可以干自己的私活。哪怕你是一上午就完成,下午也不派给你活。因此,这家雇的长工几乎不跳槽。也是这家主人很会看人,凡是被他留下的长工,都是干活实诚的厚道人。

我爷爷虽然年纪小,也学着老长工们的样,有空闲就去山里挖药材、采木耳、采榛子,然后把它们晒干,放在通风的干燥地方,等收山货的人来了,好卖掉。山里的野兽和松籽,长工们不能动,打猎和打松籽是东家的事,那是归山主所有。挖到的人参,东家找人争取卖个好价钱,也要主仆平分,东家只是常年供吃三顿饭和住宿的地方。不过,没主的大山,是归皇家的,就另当别论了。

我爷爷说,常年在山里,辛苦不说,人得都没啥好模样,出山捯饬得再好,也会被人一眼看出是山里求活命的人,被鄙视为“山狗子”。这时才知道,本身整日与大山为伴,弄得是人不人鬼不鬼的,行动状态跟个蹲山猴子似的,经常被人视为山魈,是另眼相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见识,就是知道山里不仅有值钱的山货,有啥样的野兽,再不就是知道山里存在啥样的妖魔鬼怪。

我爷爷说,在大山里干活,经常会遇见山鬼和山魈。他们的身高就像现在五六岁的小孩儿,脸面却是十来岁的样子,个个浑身长有蓑衣一般的烂长毛,尖尖的嘴,身轻似猴,有三五成群的,也有耍单蹦的。见人急忙躲避的少,远远观看的多。由于山鬼和山魈很会隐藏自己,人们根本看不到他们的真正面目,究竟是象猴象人还是象大狸猫,没人说得清楚。

我爷爷说,有的山鬼和山魈,胆子特别大,会翻动长工放在背筐里的干粮袋。他们有时挑食,有时不挑食。小一点儿的山鬼和山魈,嫌长工的干粮都不是啥精细的食物,只动一点点,就没兴趣地一闪不见了。大一点儿的,就会动用一些,不过极少乱动乱翻,完全吃掉一份儿的时候都少。大家在吃午饭时,只要一均匀,也都能饱肚子。所以,在山里干活的人,也就没有谁提议怎么去对付经常来捣乱的山鬼和山魈,尽量做到任由翻动,不赶不撵。伐木人和放山人,跟山鬼,以及山魈,相处得也就相安无事。不然,就说不上会发生什么可怕的凶事。

因为,山里人有个说道儿,一旦得罪了山鬼和山魈,在山里干活和放山,会遇到不测和意外的。另外,据说有山鬼和山魈出没的地方,几乎没有豺狼虎豹和凶悍的野猪存在,想必都被山鬼和山魈吃掉了。

可是,山鬼和山魈很会捉弄人。我爷爷说,大半夜的,大家睡得正香甜,那些山鬼和山魈就在房屋外的山林里,会不住声地喊:“顺山倒喽!顺山倒喽!”随着喊声,一定会伴有大树倒下的巨大响声,连那树木连续不断的咔嚓声,以及树木砸在地面上的“呼通”声都在,人们都能觉得大地在颤抖。那情景,犹如身临其境,过程跟伐木人放倒大树相同。等天亮,大家好奇地跑去山上一看究竟,哪里有啥被放倒的树木。就知道,又被山鬼和山魈搅得没睡成好觉。为了避免山鬼和山魈这样的恶作剧,就放些食物在山林,这样就能安静一些日子。

我爷爷在老家,打小儿跟人学过养蜂,就在山里收取了几窝山蜂,养在个避雨又光滑的小石崖下。每年夏天只搅四次蜜,蜜的产量小。因为东北的葫芦山蜂,虽然产蜜多,可它太过凶猛,能连续蜇人,它都不死,人却能死,不易收取。容易收取的山蜂,个头儿又很小,繁殖得也不够快,数量不够多,搅蜜次数多,会降低蜂群的存活率。

我爷爷说,每次搅蜜时,周围一定会发现有山鬼和山魈的影子在晃动,吓得前去帮忙的长工朋友都手脚冰凉。我爷爷就把刚搅出的蜂蜜,用木碗盛一些,马上送到远远的地方,好打发走小山鬼和山魈。

听我爷爷说,自从他养了山蜂,山鬼和山魈,都不来伐木场翻动干粮袋了,改去远远围观养蜂的石崖了。

开始,我爷爷就怀疑那些黑乎乎的东西,根本就不是啥山鬼和山魈,兴许就是喜欢吃蜂蜜的小熊瞎子。

可是,不久我爷爷就不这么认为了。

当年,是两季砍树,只有夏季盒秋季自由放山,挖人参,采木耳,摘榛子,是多劳多得。劳苦人闲不住,就是雨天也去放山,挖人参不合适,采木耳最合适。大家虽然是同去同回,但一进了山,就四散开,各走各的,就是为了能尽量地多采一些。约摸天色不早了,有经验的头头,就打呼哨,猛敲干站木。木耳再多,也得停手,便留下记号,记住地方,背起筐就走。不然,就会马上黑天,会迷失在山里。

有两个细雨蒙蒙的雨天,我爷爷下山时,采的木耳只有几片儿,颜色还不对。大家不解地问他是咋回事,我爷爷就心有余悸地讲了他遇见的诡异事情……

大家听了我爷爷的讲述后,从此,再不把山鬼和山魈当啥野兽看待了。

我爷爷说,头一次的细雨天,他跟同伴儿分开没走多远,就遇见了一棵枯树上长有大片黑亮亮的木耳,足能采一大背筐,心里高兴,心说:“今天,不用费劲地再去寻找啥木耳窝子了。”

可我爷爷刚采没有几片,就听到前面的树丛外,有打闹戏耍的吵嚷声,便停下,扒开树丛去看。就见在林中的空地上,有一群衣服破烂的小孩儿,冒着细雨正围成个圈,好像在玩类似丢手绢的游戏。但没有手绢,而是挨个倒圈里地说唱着、舞动着。听口音,这群小孩子里只有两个河北的,其余都是山东的。

我爷爷见他们是逃荒来的老乡,心很激动。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自己也不比这些孩子大多少,就要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盘个家乡之情。

可是,我爷爷全身就像被钉住了一般,腿迈不动,嘴张不开,如同被魇在了梦中,根本走不过那片树丛。而且,跟那群小孩子之间,眼见着隔着一层火焰般的弯弯曲曲的气墙,把那群小孩儿的影像,都弄得有点儿弯弯曲曲的了。加上细雨蒙蒙的,看的是一会清楚,一会模糊。

我爷爷觉得又奇怪又诡异,转瞬一想,立即明白了。这群小孩儿不是活人,而是小山鬼。因为,当地人说过,在细雨蒙蒙的伏天,山林里会出现山鬼和山魈的时候特别多,细雨天,是山鬼和山魈的节日。

我爷爷就紧张害怕起来,走也不是,采木耳也没了心思,整个人也是根本动不了。心里虽然害怕,可我爷爷,还是想听听,这群小山鬼都说唱些啥东西。加上,想走开和采木耳,根本没能力去做,于是,站在原地好奇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扒开树枝,想一看究竟,想听个真切。

刚开始,我爷爷听到的都是让人发笑的东北小调。这些小调,我爷爷也是听长工里的人唱过多次,也都会唱。像啥反话、玄话、实话啦。扛活的人,也没啥乐趣,经常学唱着当地的小曲小调,去打发无趣的时光,这在当时可是常事。

我爷爷听着看着,觉得有点儿意思,虽然心头也紧张,手脚也发抖,可是越是这样子,越是放不下,越是想看个究竟,想听过清楚。

就见一个鬼男孩儿,顶着个破草帽,有张斑斓花的鬼脸,在细雨中边跳边唱着反话的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