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州州衙,大门紧闭,制置司众军士及衙门差役皆全副武装,守在衙外,如临大敌。那王虞侯见一英武小将率着百十来人将他围住,忙拔出佩刀叫道:“我乃鄂州制置司袁大人帐下虞侯,来者何人?”穆武一枪将他佩刀挑飞,道:“我乃都统制麾下副将穆武,快将你们今日捉的人交出来!”王虞侯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如何命令起我来?”穆武冷笑道:“小小虞侯,胆敢在我面前张狂,我今日命你交人便是给你留了三分薄面,你若不听,我管叫你后悔。”说罢又向衙内叫道:“胡万禄,胡知州,你速速放人,否则我便率兵砸了你这鄂州衙门!”只听那胡万禄在门后道:“你敢?我这好歹也是大宋衙门,凭你个小小副将,也敢冲撞,不怕我禀明皇上,治你的罪?王虞侯,你莫被他吓到,他们不敢拿你怎样。“
穆武喝道:“众将士听令,我数到三,就给我往里冲,挡我者,格杀勿论!”
众军喊道:“格杀勿论,格杀勿论,格杀勿论!”这喊声震天动地,把这五十个水军看的心惊胆寒,都心道:“这是哪里练出来的军队,这等气魄从未见过,我们不过奉命来捉人,本也不是我们职责,何苦把命送在此处。”只见他们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那,都纷纷向两边退去,空出一大片场地来。穆武冷笑道:“王虞侯,如何?你一个莫非也想拦住我?”说着将手中寒枪照他面门一指,王虞侯顿觉阵阵寒意直透肌骨,也默默退到一旁。
“一,二,三,给我上!”眼见有些衙役来挡,转眼间都被打倒在地。
穆武手下几个军汉听令涌上,用力撞开州衙大门,其他人见了,分成左右两队人马冲了进去,衙内众人见了,都吓得蹲在原地,哪里还敢反抗,醉猴子忙四处寻找虎臣等人,直寻到后院,这才见他们被绑在柴房里,忙替他们松了绳子,虎臣怒道:“这狗官,我今日要拿他出口恶气。”便和德兴他们满院子找那狗官,可寻了半日也没看到人影,又对醉猴子道:“想必这狗官是躲到密室去了,猴子,你带我们去,教训他一番。”恰此时穆武找来,醉猴子忙道:“虎臣大哥,还是别闹了,听穆将军吩咐吧!”穆武道:“先不管别的了,我们快走,一同随我回营,此地不宜久留,万一那袁介再派援兵,狗急跳墙,只怕今日这一场火并在所难免了!”众人听了,只得道今日先放那狗官一马,只等千载回来和他算账,都跟着穆武回都统司大营去了。
话分两头,都统制张胜同张千载几人一路快马加鞭,只几日便到了平江府地界。这日行至午时,张胜叫几人下马歇脚,吃些干粮和水,忽一人来报:“禀将军,后面有二十几个不明身份的人跟我们多时了。”张胜道:“几时发现的?”那人道:“自我们进入平江府,小的便发现了。此刻方确认他们确是一路尾随我等而来。”张胜道:“好,你再去探,有新发现,速来报我。”
千载笑道:“将军这寻常赶路,却也似行军布阵一般,千载佩服!”张胜道:“老夫纵横沙场数十年,除了勇猛之外,便是这番小心了,俗话说,小心行得万年船,更何况老夫这一言一语之间,便是数万将士的性命,大意不得!临行前我就猜到,此去京城的消息瞒不了多久,此行并不会太平,因此一路催促大家快马加鞭,又让一人殿后观察,只是想不到他们来的那么快。”千载道:“正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张胜道:“不错,千载,你且说说,我们该当如何?”
千载沉思片刻道:“他们定是胡万禄或袁介派来的,若我们不做理睬,直奔京城,倒免了与他们纠缠,也是省事。只是怕他们跟到京城,碍手碍脚,若不小心闹得满城风雨,反而旁生枝节,不利于将军行动。”张胜笑道:“如此说来,你是要将他们在这路上了结了?”千载道:“如此最好,只是我怕将军......”张胜道:“哈哈,千载,你是怕我老了,力不从心么?放心,老夫自信宝刀未老,好久没试试身手了,今日就当战前演练,拿他们活动活动筋骨罢。”说罢让人去传令殿后军士放那群人近前,自己则来个守株待兔。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便见那二十几个人,黑衣蒙面,手中都提着刀,骑着马将千载这里几个人围了,那为首的见几人似乎有心在此等他们,有些诧异。千载瞧那人身形,却觉得有些眼熟。张胜手中大刀一指,喝道:“一群鼠辈,光天化日竟还藏头露尾,”话音未落,身形已向前冲去,俯身便砍那马腿,可怜那马霎那间哀鸣倒地,血喷如注。那马上之人正要爬起,又见刀光一闪,人头便已落地。千载见都统制刀法如此凌厉霸道,不禁喝彩道:“将军好刀法,千载来也。”一时间,官道边尘土飞扬,昏天暗地。
转眼间,二十几个黑衣人便只剩不到一半,千载这边两个军士战死,两个受伤,张胜也累的呼呼直喘,正被三个黑衣人围攻,千载忙飞身上前,挥刀解围,将张胜拖到一旁休息,张胜喘道:“哎呀,千载,老夫老了,才杀这几个便累成这样,正是让你见笑了。”千载道:“将军宝刀未老,只是这几个也算百里挑一的好手了,你先歇着,我来对付,”说着转眼见那军士又被一刀穿心,忙纵身迎上前去,拦住几人攻势,斗在一处。只是那几个黑衣人却不愿和千载缠斗,一味躲闪,一心急着要往张胜处杀去,让千载有些捉襟见肘,疲于应付,正似独虎架不住群狼。正此时,忽见一人手持长剑,从林中穿梭而来,剑光流转,几个黑衣人躲避不急,已被一剑封喉,千载压力顿减,忙催动全身劲力,刀势暴涨,只片刻,便将所有黑衣人一个不留,杀个精光。
千载这才抬头望向前来相助之人,只见他七尺五六身材,剑眉星目,神采俊朗,腮下几根黑须,一身灰青旧衫飘扬,一顶毡笠掀在背上,手提长剑,浑身说不出的潇洒,千载忙拱手道:“多谢兄台相助!”那人笑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不过兄弟你的身手也是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中,未曾得见过的!”千载道:“兄台谬赞。在下张千载,庐陵人士,敢问兄台大名?”那人道:“我叫杜浒,台州黄岩人,我见这些黑衣人身手,大多是些军中功夫,莫非你们得罪了什么军中做官的?”千载正犹豫间,张胜一旁笑道:“少侠好身手,今日蒙少侠相助,我也不瞒你,我们便是鄂州都统司的人。”杜浒略加思索,手指张千载道:“我看出你的刀法是个统领千军万马的,只他的却不是。”张胜哈哈大笑:“没想到少侠还有如此眼力,不错,我们几人中,只有千载兄弟不是行伍出身,实不相瞒,我乃鄂州都统制张胜。”杜浒面色微变,忙行礼道:“原来是个将军,失敬失敬!既如此,为何这群黑衣人要追杀你们?”
千载见张胜已自报家门,这才将事情经过粗略说了,杜浒道:“原来如此。”张胜道:“我看少侠武功不凡,当下正值用人之际,不知可否请少侠来我军中效力?”杜浒笑道:“我杜某不过是个乡野村夫,野惯了的,平生只爱游侠四方,却从没想过要投什么军!还请将军见谅!”张胜听了,只得口中惋惜。杜浒见状,便要离去,千载忙道:“不知可否请杜兄再帮个忙?”杜浒道:“但讲无妨。”千载指着地上两个伤兵道:“我们此去京城,带着他们多有不便,只希望杜兄护送他们到平江府中,找个医馆帮他们疗伤,待我们回程,再将他们带回鄂州。”杜浒道:“也好,我正好要往平江府走一遭。”说罢便将二人扶身上马,千载又给了他些盘缠,目送三人远去了。
这边千载也将三个牺牲的将士埋了,草草立了个木碑,悲伤道:“三位兄弟,等我们办完事,再来将你们好生安葬。”张胜叹道:“哎,老夫一时冲动,枉送了他们性命。”千载安慰道:“这怪不得将军,死在此处,只当是马革裹尸了吧!”说罢又去那些黑衣人身上一阵搜寻,并未发现任何标牌,将那个眼熟的面巾挑开,自语道:“怎会是他?”张胜问道:“你认识?”千载道:“此人是鄂州衙门的都头,名叫虞忠,原先与我有过一面之缘,我只当他是条好汉,却没想到......“二人将这些黑衣人用些枯枝落叶盖了,便又转身往京城去了。
这日,二人进京后,便直接往文天祥住处投去,此时文天祥正出任宁海军节度判官,张胜和张千载早就想着进了临安,先同文天祥三人聚一聚,同时也让这个状元郎想想办法,再行商议参奏丁大全、胡万禄等人之事。
二人到了文天祥门前,报了名号,请门人通报,文天祥听了,忙出门相迎,猛见二人,心中狂喜,抱作一团,寒暄半日,方才请进府中,又吩咐下人家中准备晚宴款待,引了夫人与二人相见,各自行礼问候,一时间,文府上下,都似过节般忙碌起来。
直到晚宴上,酒过三巡,天祥屏退了家人,这才说到正题。千载将来由细细说了,天祥叹道:“好个大宋丞相,竟是个家贼。正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哪个能想到他丁相公通敌卖国?”张胜又将那一摞信函捧出道:“这些都是他们通敌的证据,尽是些与北方鞑子的往来书信,还有他们之间私相授受、贪污分赃之凭证。”
天祥一一翻过,不禁大骇,沉思半晌道:“可怜官家怕还蒙在鼓里,定要将这些罪证呈与官家面前,若不将这些人连根拔起,只怕后患无穷。”千载道:“那丁大全的党羽遍布朝野,可谓一手遮天,如今愁的正是如何将这些上达天听啊!”张胜道:“我和那监察御史朱貔孙交情颇厚,当年我失意建康府时,曾得他资助,后我二人谈古论今,言谈脾性甚是相合,便引为至交,亦师亦友。我想着去御史台找他,定能助我。“天祥道:“朱大人刚正不阿,自是无可挑剔,只是他此前任太学博士时,曾因学校六士之冤上疏弹劾丁大全权奸误国之罪,此后屡屡遭丁大全联合那董宋臣排挤打压,只怕此事仅靠他一人,难成啊。“
千载道:“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束手无策?这满朝文武,难道就没几个公正精干之人么?”天祥见千载心急,劝道:“千载莫急,大宋朝堂从来也不缺刚正之人,我熟识的便有几个,如中书舍人洪芹、侍御史沈炎、右正言曹永年、监察御史朱貔孙、饶虎臣,他们俱是我大宋之脊梁,只是丁大全根深叶茂,位高权重,又有董宋臣几个为虎作伥,此事若不能一举将他扳倒,此后死灰复燃、变本加厉犹未可知,因此我们一定要计出万全。”张胜道:“天祥言之有理,我此前还未想得这般深远。”
三人又默默喝了几杯酒,各自思量对策。天祥忽拍案道:“有了,有了。”张胜、千载忙放下酒杯,问道:“有了什么?天祥可是想出好计策了?”天祥道:“我前两日听说贾似道回到了京城,此事如有他的参与,想来必会稳妥许多。”张胜眉头皱道:“贾相公不是在四川督战?如何回到京城了?”天祥道:“其中详情我也不知,只听说是奉旨回京,想来是官家有事召他回朝,这暂且不论。眼下若得他相助,此事定成。”张胜道:“我原先也有书信与贾相公,禀了那沿江制置副使袁介之事,只是他在回信中模棱两可、不置可否,我想定是因他和袁介是上下隶属,恐怕有包庇之意,无心追究。再说这贾相公和丁大全平日里也素有苟且,只怕他也未必肯助我们吧。“
文天祥道:“我看未必如此,一来贾似道如今手握重兵,亦居相位,和丁大全分掌大宋内外,正是可与丁大全分庭抗礼之人;二来贾似道受官家重任,抵抗蒙古,这丁大全、袁介之流却勾结蒙古,也便是同他为敌,若果真我大宋输了,对他亦是灭顶之灾;三来贾似道和丁大全虽表面相安无事,可暗地里却也是相互较劲,互有不满,我曾听说丁大全暗自扣了前线军饷,连累贾似道在前线遭军士不满,险些酿成军变,依我看来,他二人嫌隙早生,只是都相互忌惮罢了。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贾似道焉能错过?”
千载、张胜二人听了这番话,顿觉欢欣鼓舞。张胜笑道:“哈哈,天祥啊,你不愧是我大宋祥瑞啊,听你这番剖析,我顿觉醍醐灌顶,连这酒都甜了许多。”千载也笑道:“既如此,何不再饮三百杯!”三人大笑。
过了片刻,天祥道:“只是不知如何去面见贾似道,才好开口同他说明此事?”张胜道:“那有何难?他如今身兼京湖安抚制置使一职,如此算来我还算得他的部下,便由我去拜见他,将此事厉害同他说明,也是名正言顺,如此不就好了?“天祥摇头道:”贾似道此人才能我且不说,单说此人品行却是贪婪成性,虾吞礁石,好大的胃口。若你去求他,便没有天大的好处,只怕也不肯尽心尽力啊。“千载道:“不错,俗话说无利不起早,有利盼鸡啼,世人大抵如此。”张胜道:“那我该如何,此行也没把上次那些值钱的带些来?”
千载思量片刻道:“将军,那两幅字画不是带着么?”张胜拍手道:“啊呀,险些忘了!”说罢将那卷轴翻出,天祥展开一看,惊叹道:“竟是书圣的快雪时晴帖,徽宗帝的虢国夫人游春图,这两件宝物倒真是场及时雨,任他贾似道看了也不得不动心啊!“旋即又击箸叹道:”只是却可惜了明珠暗投,暴殄天物!”千载道:“天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些字画和大宋安危想比,何足轻重?”天祥听罢点头道:“也是,当下最紧要的,还是清除了奸逆最是重要。”
三人于是商定,文天祥自去联络些朝中官员,上书弹劾丁大全那些人,张胜便带着字画去贾似道府上,游说他一同在朝堂之上,共参了那些人通敌叛国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