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所成就第一稀有难解之法,唯佛与佛、乃能究尽诸法实相。所谓诸法、如是相,如是性,如是体,如是力,如是作,如是因,如是缘,如是果,如是报,如是本末究竟等。尔时世尊欲重宣此义,而说偈言:世雄不可量,诸天及世人、一切众生类,无能知佛者。佛力无所畏、解脱诸三昧,及佛诸余法,无能测量者。本从无数佛,具足行诸道,甚深微妙法,难见难可了。于无量亿劫,行此诸道已,道场得成果,我已悉知见......”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天光已全无,月色透过云彩,天地一片馄饨,只有溪流之声却将这里映衬得更加寂静。千载默诵几遍经文后,才觉得身心俱轻,再无方才狂躁难安之感,心中生出丝平常心来,暗道:“师父没有骗我,这经文果然精妙。”正欲迈步回去,忽听见溪对面衣袂飘忽之声,千载凝神望去,见一黑影,掠过溪边石上,怀中似有一口袋,往里装着死婴。千载暗道:“不好,此人竟是将石上死婴掳去,意欲何为?”想着,便展开身形,向那黑影追去。
黑暗中,那黑影似乎被张千载的出现吃了一惊,他没有料到这乌漆嘛黑的溪边,竟还有个活人,立刻调转身形,向回飞奔而去,千载哪里肯放他走了,直提一口气,全力追了过去,只听见耳畔风声猎猎。须臾后,二人已一前一后进了城中,千载暗暗吃惊,心道:“这人究竟何人?轻功竟和自己伯仲之间。这城中房屋众多,追人却是不便。”想到此,立刻又猛提一口真气,斜着掠过一户房顶,抄那人前路去了。果然那人也没想到千载竟要截他近路,收不住身形,眼见千载一掌拍来,自己避无可避,便掏出胸前口袋,全力向千载甩来,千载无奈,猛地缩手,将那口袋揽入怀中。等千载抬头看时,那黑影早已踪迹全无。千载暗自懊恼:“该死,竟让他逃脱了。”
千载拎着布袋,他也勿需打开,只是碰到那软绵绵的,便早已明了,这袋中果是那些死婴无疑了。他将袋子抱在怀中,向云舒客栈赶去。远远地,他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倚在院门前翘首盼着,见他出现,那身影迎了上来,道:“千载,你怎么去这么久?”千载一手搀扶住宋越道:“姐,千载让你担心了。”
宋越道:“姐是担心了,你说说你。咦,这袋中装的是什么?”说罢,就伸过手来,想接过袋子。可千载却忙道:“姐,你别碰。这...这是...“
宋越见他支支吾吾,又不肯自己接袋子,只当是什么宝贝,可看他表情,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问道:“千载,这究竟是些什么?”
千载思虑了片刻道:“这便是寒子溪边的几个死婴,有人去偷,我将他截了下来,方才怕你害怕”。宋越忙接过袋子,凑到灯笼下打开看,忽地又捂住嘴,眼眶瞬间变得通红,泣道:“可怜的孩子们啊,这是哪个天杀的,就连他们死了也不放过,作孽啊,作孽啊......“
千载知道这个姐姐是口硬心软的人,见到这些哭也是自然,便也只是轻轻安慰,二人这奇怪状,将两个伙计也引了出来,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又过了半晌,宋越才平复下心绪,叫伙计们取了些香烛纸钱来,带着去了城边一处荒地,挖了一个深坑,宋越又用布将这几个死婴细细裹了,放入坑中,埋好。点了香烛纸钱,宋越半坐在地,念道:“地府阎君,请听仔细,钱财收下,超度婴灵,人世疾苦,莫再投来,若要投胎,换个盛世......“
当夜,千载也只是草草吃了几口饭菜,便再难下咽,便也早早客房睡了。等张千载醒来,天色已是大亮,鄂州城依旧还是那个鄂州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鄂州城,人们依旧过着他们自己的生活,街巷里的声音此起彼伏,卖菜的,卖肉的,鸡鸣声,羊叫声,一切如常。
千载起床下楼,宋越见到,将早准备好了水端来,让他洗漱。千载见她脸上也恢复了往日神情,心中也轻松下来。等他洗完,桌上早饭也备下了,千载笑道:“姐,这早饭这么丰盛呢?”
宋越道:“这都是给你准备的,我亲手做的包子,熬的粥,还有那你最爱吃的小菜,辣的,快吃吧,昨天都没好好吃饭,今天姐给你补上。”
千载见了,顿觉得腹中饥饿,便不客气,一顿风卷残云,吃的个干干净净。宋越道:“味道如何?”千载道:“姐做的自然好吃。”宋越道:“昨日也没问,这次你到鄂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千载道:“这事有些棘手,我有个朋友,不知怎的被关进了这鄂州牢城中,我来看他一看。”宋越道:“你的什么朋友?犯了什么事?”千载道:“哎,这事说来话长,还是等我解决后再说吧。”宋越道:“也罢,知道你是个热心肠,肯为朋友两肋插刀。只是你要保护好自己。”
二人正说话间,门外传来一阵锣声,伙计小五子从门外闯来,叫道:“老板娘,公子,这门外有个耍猴戏的,你们何不去看个热闹?”
宋越骂道:“我看你像个猴,看什么猴戏?哪有那个空?后院的柴劈了没?今天的菜准备了没?客人都不来了,天天闲着喝西北风啊?”
小五子也习以为常,笑道:“老板娘,这几天客人又不多,有的空呢,活儿来得及做。”话刚说完,一块抹布就盖到了脸上,宋越道:“你再不去干活,今天中午就没饭吃。”小五子吐吐舌头,也不再说话,拿了抹布悻悻往后院去了。
千载笑道:“姐,没想到你还是如此风风火火的脾气啊。”宋越道:“兄弟你不知道,这两个家伙就是偷懒,你不硬气些,他们只欺负你呢。对了,兄弟,你也出去转转去,店里也不忙,只是记得回来吃饭。”千载应了,便只身出了门。
来到那人多处,见场中有一十来岁的少年,衣衫破烂,腰间束着根草绳,脚上一双破草鞋,头上一顶破毡帽,脸上也脏,只那眼睛却透着灵气,他手中绳子牵着一猕猴,这小猴子灰毛大脸,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在人群中转动,一手拿锣一手拿棒,在那少年口技指挥下,“当当当”敲着,一边敲一边摇摇晃晃地转圈,那红屁股一扭一扭,引得众人大笑。
那少年见围观的人多了,便让猴子停了,场中站定,大声说道:“各位乡亲父老,老少爷们,大娘大婶,小人醉猴子,今日借贵宝地给大家表演个猴戏,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谢谢谢谢!”话刚落音,那猴子却一把抢过他头上的破毡帽,戴在了自己头上,少年追,它便跑,少年停,它也停,还一直对少年扮着鬼脸,把个少年累的直喘气。追了一会儿,眼看追不上,少年转身去从地上拿起一根长竹竿,作势去打那猴子,竿子横扫,那猴子一跃躲过,少年又是一戳,那猴子又是一闪,闪转腾挪间,少年手中的竹竿竟没碰到它分毫。少年跺脚生气,用力将那竹竿插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一根鞭子来,在空中抖落,发出“噼啪”的脆响,猴子见了鞭子,吱吱哇哇叫着顺着杆子爬到杆顶,蹲坐下来,少年跳着用鞭子去抽那猴子,可总是差那么一截,直急得他抓耳挠腮。忽然,少年又将鞭子插在腰间,也学那猴子,双手攀着竹竿,往上爬,那猴子见状,一个跟斗,翻到了少年的肩头,还将那帽子戴在了少年的头上,那少年脚尖在竹竿上轻轻一点,竟也和那猴子似单足蹲在了竿顶。围观的人群立马响起一阵掌声。那少年见状,也便一个跟斗,翻到地上。站定后,立马四面抱拳行礼道:“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谢谢,谢谢,谢谢。”说着那猴子捧着个锣,慢慢绕着人群也是边走边磕头,样子滑稽。
那围观的人知道是讨钱的来了,纷纷向后退去,只有些顽皮的孩童,伸手去摸那猕猴,偶尔也有人向那锣中扔个一两文钱。张千载此时已对那少年刮目相看,心道:“这少年好俊的身手。须知一个人少说重百斤,他却能没有任何借力,爬到那只小臂粗的竹竿上,那竹竿还只是浅浅插在地上,只这身功夫,已经令自己自叹不如了。”正思忖着,那小猴子摇摇晃晃到了自己面前,千载从腰间摸出一个小银锭,放在了那锣上,众人立马一阵哗然,议论纷纷。那猴子也給他多磕了几个头。少年也有些楞在当场,这是他记忆中给他最多赏钱的一个人了,少年随即给千载深深鞠了一躬,千载只是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正当那小猴将装着钱的铜锣交给少年时,忽然人群中冲进一人,穿着衙门的官衣,身后印着个“税”字,那人一把夺过那铜锣,恶狠狠道:“小子,谁人让你在此卖艺?你交税了没?”那小猴见状,吱吱哇哇叫着便要往那人身上跳去,少年眼疾手快,一把将小猴紧紧抱在怀里,回道:“我只卖我的艺,哪条王法说了耍猴卖艺还要交什么税?”
税差听了,冷笑道:“好个猴崽子,真是个伶牙俐齿,我告诉你,在这鄂州城中摆摊卖艺,就该交税,这是知州胡大人定的王法,怎的,你莫非想抗法?”说着,将腰间的佩刀横到胸前。
少年并不示弱,一把抓住那铜锣,大叫道:“你还我钱,这是我的钱,凭什么给你?什么狗屁王法?”
税差大怒道:“反了你了,今天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王法”,说着一把抽出佩刀向少年抓锣的手砍去,眼见那刀刃就要砍到少年的手臂,围观众人都吓得惊叫,忽听那差人大叫一声“啊”,手中的刀竟哐当一声掉到地上,再见他那握刀的手背,不知被什么击中,立马青肿了起来。那税差气急败坏,对着人群大叫:“是哪个?敢偷袭本公差,我看是活够了,好汉做事好汉当,狗......“那后面两个字正待出口,又一丸不知什么竟不知从哪里打进他嘴里,那税差吃痛,痛苦的捂住嘴,咳出了几颗沾满血的牙齿和一粒小石子,这下他再不敢叫骂,忙捡起佩刀,连滚带爬地狼狈跑了,直到跑远,才慢下脚步回头叫道,“有种的别跑,等着爷回来……”人们见那差人走远了,却是一阵叫好,“真不知哪个英雄好汉,帮我们出了口恶气啊......“
人群散去,那少年收好了家伙事,带着猴子蹲在了一处墙角,从怀中掏出一小块饼啃了起来,千载走向前,那少年见了,赶忙起身,扶正头顶的毡帽问道:“公子,可是有事?”千载道:“并无事,只是想请你吃顿饭。”那少年冷冷道:“我和公子并不熟悉,受不起公子款待。”千载一时竟无语相对,便指了指那猕猴,问道:“你的猴子可有名字?”少年道:“它叫毛毛。”千载又问:“那你呢?”那少年抬头望了望眼前这个出手阔绰的公子,犹豫了片刻道:“我就叫醉猴子。”千载道:“这也算名姓?”少年道:“如何不算?我爹从前就叫我醉猴子,我也只知道我叫醉猴子。谁又说这不能当得名姓。”说罢,一屁股又坐下,兀自啃起饼来。千载道:“好,醉猴子,你也不要在此久留,说不定那税差回去叫了人再回来找你麻烦。”那少年想了想,也许觉得说的有理,便带着猴子,装好自己的破包袱,穿过个小巷离去了。
张千载望着这奇怪少年的背影,心道:“这人好生倔强,况还是个小少年,”一时心中感慨万千,只得一笑作罢,独自回客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