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章 金应计救小猎户 番僧尾随露獠牙(1 / 2)千载义士首页

话说张老汉家所在的这座山名叫龙头山,山高三四百丈,延绵百里,重峦复涧,各峰形态怪异,主峰更是怪石嶙峋,如巨龙之龙头,直上天汉,隐入云霄,因此得名。

那日张德兴像往日一样,背上弓箭,挎上钢叉,便进入山中,他心想着这日子眼见入冬,料想山上禽兽也会出得巢穴采食过冬,果不其然,自一入山,就发现这山中今日却如此热闹,那许多走兽都在林间穿梭,野兔雉子等自不必说,连平日里不多见的野狼山豕之类,竟也成群结队在山间串行,他当时也心中生疑,可却被那高兴冲昏了头脑,任谁也不曾见过这许多禽兽白日里漫山遍野。于是他张弓搭箭,所到之处,箭不虚发,射了好多小兽,都用绳子绑了,放在路边,想着等下山时一并带回去。如此,一路走一路猎杀,就这样不知不觉竟到了山腰。此时,他所带的草绳也已用完,便准备就此罢手下山了。

突然间,他听得山间一声嘶吼,惊天动地,直惊得山间飞鸟尽数出林,一时间“扑棱棱“夹杂着鸟鸣。不久,他又听到那吼声约莫三四声,便再无动静,开始他还并未介意,因为这等险山中,虎啸猿啼都算不得什么惊奇的事。可他又细听之下,竟然辨出这似乎是熊的吼叫,而且这叫声从凄厉逐渐微弱。“难道这熊出了什么意外?若果真如此,我将这熊背回去,熊皮可做几张袄,那肉更是可以供一家快活过个冬了!”张德兴心中如此想道。正所谓艺高人胆大,哪个穷汉能够路见金钱而不动心?于是他整理好弓箭,握紧钢叉,小心翼翼往山顶登去。

约莫又攀了个把时辰,他已经能够看到那龙头峰下的石台了,心中一阵翻腾,按耐不住的兴奋。好不容易才按下心跳,张弓搭箭,开始仔细搜寻那熊的身影,可是半天却都没看到影子,心下不免有些丧气,“或许那熊只是平常叫唤,这时怕又躲进哪个洞穴里去了,”他想着,转过一道石墙来,只听见“呼”的一声,山石间的草木都一齐向他这边倒伏下来,一股腥臭直冲天灵,只叫他鼻不能闻,目不能视。待他睁开眼睛,眼前情景直让他六神消弭,魂飞魄散。

那巨石柱间,一头数百斤的黑熊,正被一血盆巨口咬住,硕大的熊头已看不见,只剩个下面一半身子带两个后掌,那口中不断留下血水,杂着涎水,再一细看,这哪里是个什么野兽,赫然就是个长虫。不,这已经不能叫做长虫了,这应该叫“巨蛇”了,不仅“巨”,而且“怪”。这家伙足足有大水缸那般粗,浑身鳞甲油亮,通体赤黑相间,身长十丈有余,半隐半现山间,那三角巨头顶部,竟长着一块血红的冠子,血红血红,两额上,隐隐隆起,此时它正吞咽着大熊,胸腹蠕动,发出“吭哧吭哧”声,每吞一口,便吐出一口血腥之气,奇臭无比。张德兴见了,一下三魂七魄丢了二魂六魄,失魂落魄的张德兴后来都不记得,他是如何下得山,如何回到家中了。

等张老汉说完这故事,金应只是大笑,道:“这世上哪里有这个长虫,可不是你说来唬我玩呢?”老汉听罢也是摇头,自言道:“莫说客人你了,就我老汉也是不信哪,可看小子如此那般,我不信又如何?”二人说完这事,便都觉得困了,张老汉给那两铺上翻了翻草,分了床铺,便各自睡了。

第二日天才微亮,忽然有人拍门,边拍边叫:“张老爹,不得了了,你快出来.......“张老爹慌忙开门一看,正是那和他家一同躲进这山里来的一户庄邻,那人见老汉出来,忙道:“张老爹,你家德兴出事了,不知为何被那张老虎拿了,今早我儿回来,路过那家门口,见德兴被吊在他家门口场上呢!”张老汉只当他唬人,道:“你这大起早的,来唬我作甚?”那人道:“张老爹,我吃饱了撑的,这一早来唬你玩?”张老汉见此,才知他所言不虚,顿觉两腿发软,哆嗦道:“三子,你可不敢瞎说,我那小子昨日说是进城卖柴,怎会被那张老虎拿了?”“哎呀,张老爹,这天大的事,我怎敢胡说呢,是我儿亲亲切切看到的,我儿和我说了,我就忙来告诉你了。你赶快想辙吧,我先回去,若是有什么要帮的,你再来找我”。说完那人便转身走了。张老汉瘫在地上,哭天抢地道:“天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金应本睡得正香,忽被吵醒,心中烦躁,叫道:“大清早哭什么丧”?又在床上倚了会,听外面嚎啕不止,便下床来看,却见张老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要死了过去,忙扶他凳子上坐下,又倒了水给他灌下。如此过了片刻,这老汉才恢复些血气,将事情和金应说了。金应道:“怎会如此?那张老虎好好绑你小儿作甚?你昨日不说他进城卖柴去了?”

老汉道:“我也不知,只今早庄邻来说,我见他不似诓我。如今可怎么得了,怎么得了啊?德发还在牢里,这德兴又被弄了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下去和他们娘交代啊?”金应也跟着叹气道:“哎,你这一家,真是可怜!”

那老汉听了,忽地给金应跪下,抓着金应的手道:“客人好汉,你救救我儿,救救我儿吧,老汉我知道,你不是个凡人,连那狼群都不怕,定有法子救我那儿”,说着又嚎啕起来,“若是我这小儿再有个啥三长两短,我不如就死了去啊!”金应一愣,这闲事却不知管还是不管。那老汉又道:“好汉,你救了我儿,我今世不能报,来世也给你当牛做马,报你恩情!你在我儿床上睡了一夜,也算有缘,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好汉!”

金应被他哭得心烦,又见他可怜,一把拽起老汉,道:“你容我想想!”又过片刻,金应一拍大腿道:“也罢,老爹你先别闹腾,这事我就应了,我定想法子让你小儿回来见你,你莫急躁,等我先去打探打探再说。”张老汉见金应如此一说,恰似个溺水之人抓了根救命稻草,忙不迭千恩万谢。金应草草洗了脸,又问了那去张家庄的路,便上马直奔张家庄去了。

出了山口,往西北方向只半个时辰,金应远远就看到了一处庄子,庄前一条小路,直到门前,院子东边便是个打谷场,隐约望见那场上,有一人两手被吊在两根木桩间的横杠之上,见此情形,金应到一旁换了个好点的衣裳,又重新打包好包袱,拍马赶到庄前,却见那被吊之人,披头散发,衣衫上七零八落的鞭痕,渗着血迹,胸口仍在起伏着,只是昏睡过去罢了。金应一见,心道:“这不是那老汉的小儿还有谁?眼下看来倒也没性命之忧,只皮肉伤罢了。这小子怎会落得这张老虎手上?”

正思忖着,身后忽然有人喝到:“嗨,哪来的鸟人,一大早在门口转魂,莫非是这厮同伙,又来排塞赃?”金应一听,寻思道:“这‘排塞赃’是说那撬门入户偷盗之人,又说我是这同伙,莫非这张德兴撬了这张老虎的家?如今之计,先探明情形再说!”这样想着,金应便转过身来,只见那庄门前出来了两个小厮,青衣青帽,手中都抓着棍棒,一个高瘦麻杆一般,一个矮的满脸麻坑,那高麻杆正斜眼用手指着他叫骂。

金应来的路上便想了个辙,这乡中之人一般没甚见识,却都怕个衙门公家的人,自己不妨便装回公人,若是能蒙过去最好,蒙不过去却再说。听那小厮叫骂,金应赶忙下马,一拱手道:“这位小哥,在下是京城来的公差,此去鄂州公干,不想昼夜赶路,到此竟迷了方向,烦请小哥给指个路?”

果不其然,那俩小厮原本在乡间是狗仗人势惯了,那庄主里正便是他们见过最大的人物,又常听人说自己这庄主见了什么什么官差都老鼠见猫似的,哪里见过什么世面,如今忽然听说金应是公门中人,还是京城来的,一时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直愣了片刻,这才如梦初醒,那麻子脸忙将手中棍棒在墙根处放下,跑向前来,笑道:“原来是官差大哥,怪不得如此气势,不似凡人,小人王麻子,那个是我兄弟王二,今天我等小人瞎了狗眼,冲撞了官差大哥,见谅见谅!我二人从来没出过远门,也不晓得那去鄂州的路,你且稍待,我去找个明白人前来回话!稍待,稍待!”说罢便一躬腰,转身向王二使了使眼色,让他好生招待差大哥,便进门去了。

那王二早没了刚才的嚣张,此时倒成了笨嘴之人,只看着金应笑,抢着替他拴好了马,嗫嚅着,金应笑道:“王二哥,这庄子看着气派,想来贵庄主定有来头!你们能在此做事,想必也是有能耐之人!”那厮一听,心道:“这官差不仅没有怪他方才鲁莽之意,反而如此实诚,果然公门中人不一般”,也一改方才窘态,笑答道:“官差大哥甭客气,叫我王二好了,您明见,我们张大庄主可是此间几个村庄里最大的善财主,为人豪爽,为善乡里,这么些年,可是闻名远近的大好人!”金应一听,只心头冷笑,却忽指着吊着的小猎户张德兴问道:“不知这人又是做了什么奸,被吊在此?”

王二忙答道:“哎,你有所不知,这货原是庄上的佃户,庄主曾救过他一家性命,哪只他是个黑心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反而煽动其他佃户闹事。昨夜三更还撬门入户,来庄中偷粮,幸亏被人看见,便将他捉了。如此之人,庄主岂能轻饶,便让小的们鞭子打了一顿,吊到门外,来个杀鸡儆猴。呵呵,还别说,这小子真是嘴硬,竟没有吭出一声来。”金应听到此处,心中大概明白,想来那张德兴应为家中光景,无奈下就到这里来偷些粮食,却不料被人捉住,受这皮肉之苦。金应朝着门里望了望道:“王二,我这有些渴了,不知能不能……”

那王二听了,一拍脑袋道:“哎呀,你看我这呆头呆脑,只顾着说话,忘了公差大哥这走了许多路了,你且随小人进来,我给你倒碗茶来润润口!”说着便点头哈腰,前头带路,金应也便跟着进了庄来。

二人正欲进那耳房,听得身后有急急脚步声,金应转身一看,正是那矮个王麻子带来俩人赶来,前头一个身着皮袄,头戴皮帽,肥头大耳,眼似铜铃,另一个中等身材,满脸横肉,颧骨凸起,两鬓虬髯。原来那王麻子正去找人打听去鄂州的路,被张老虎撞见,便将这公差之事说了,张老虎一听是京城衙门中人,不敢轻视,便亲自来看一看。至于那虬髯客,这几日一直在庄上做客,下人们都不认得。

走在前头的张老虎一见金应,已将其暗暗打量个三两遍,见他虎背熊腰,相貌堂堂,自有一股威严,心中暗道:此人气象不凡,必不是普通衙差,还好我出来看了,险些坏了大事。忙趋步上前,拱手道:“哎呀呀,京城上差驾临敝庄,小人张大虎,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金应也忙拱手道:“想必你就是庄主老爷,庄主有礼,多有叨扰!”

张大虎低声和那虬髯汉子耳语几句,那汉子便带着两个小厮退了下去,张大虎又迎了金应进了堂上,分主次坐下,立时有下人端上了茶水点心,金应肠子正打鼓,也不客气,二人边吃着边说话。

张大虎笑问:“不知上差大人在京城哪个衙门当差?”金应回道:“不敢称大人,在下姓金,乃贾臣相麾下,此次有要事去见鄂州都统张胜大人,事情出的紧,便匆忙赶路,不料一时迷糊,竟在此处迷路,见这有个庄子,便来问路,惭愧惭愧!”要说这贾臣相,那就是大宋无人不晓的贾似道,这名号一亮,金应心想定可唬住张大虎。至于张都统,此前金应在军中曾听闻鄂州都统张胜的名号,此时就用来应急,一是他不知道这张老虎对鄂州城上下了解多少,二来张胜是鄂州军事统帅,军中情况有许多事外人不懂,也省了对方追问。

张大虎一听,忙惊道:“啊?贾丞相?哎呀呀,原来是贾丞相帐下军爷,小民失敬失敬!”忙又吩咐下人去准备些好酒好菜,自己要和这京城来的上差好好喝上几杯!金应心道:“自己正好几日未曾沾酒了,早也馋了,”也不拒绝,只客气道:“谢庄主,我这赶了一路,没想到出门遇贵人了,张大庄主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善人!”

张大虎听了,哈哈一笑道:“哎,大人客气,区区小事,无妨无妨。只是不知金兄此去鄂州所为何事啊?”金应道:“哦,这是军情机密,请恕在下无法相告。”张大虎忙打哈哈道:“对了对了,是小人糊涂,不该打听这事!只是眼下这蒙古人欺人太甚,我等乡野小民只恨报国无门,见了你们这些大人好汉,又是钦佩又是惭愧!”

金应道:“庄主哪里话,我等既投身行伍,自当保家卫国,然而一国之安宁,不仅在军队强弱,更在黎民百姓是否安宁,正所谓‘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你等虽在乡野,却是为善乡里,安抚百姓,也一样是为我大宋立一大功也”。那张大虎听金应如此夸赞,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