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数场,眼见得台上一少年,十七八岁模样,身形瘦削却灵活,上下翻飞腾挪,目中精光毕露。他在台上已胜过两人,休息两场后如今又正与一个大汉角逐,这大汉魁梧如塔,一个臂膀就比得上别人的大腿,那两股更是如石柱一般,普通人不要说和他角力了,就是碰撞一下,也会是鸡蛋撞石头一般了。这大汉伸出左臂,搭在少年肩上,眼见得就要被老鹰捉鸡般拎起来,围观人群中有人大叫不好,说时迟那时快,少年肩头一抖,大汉只觉得手中一空,竟抓了个空,人群中爆发出喝彩声,可大汉一招失手一招又至,右手立刻拦腰去揽那少年,眼见手指已触到衣角,可眼前却没了人影,只见少年腰一腰,一个弯身从大汉胁下穿过,随后一个拐脚,胳膊肘顺势一推,那大汉猝不及防,扑倒在地,少年跳出圈子,笑吟吟地望着大汉爬起。
“好身手!”金应不禁喝到。张千载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那大汉爬起,脸上憋的通红,一声低吼,全力向少年扑去,如恶虎扑食,少年却也不躲,只待他到了面前,方才一个鹞子翻身从头顶翻到背后,大汉心道不好,刚要停住身形,却被少年抓住后背,腿只是一扫,正扫在大汉腘窝处,大汉扑通一下,竟直挺挺跪在了地上,直疼得龇牙咧嘴,少年哪里肯丢了这大好机会,拽住双脚,用力一提,将个塔般的巨物背朝上肚皮朝下地放倒在地,随后一屁股坐到汉子腰间,双手将他的双脚和屁股叠在了一处,那大汉双手直往后抓挠,却哪里碰到少年分毫,腿又被掰得要断了似的,终于忍不住疼,双手拍地,嘴中直求饶。
“好……”人群一片喝彩。锣鼓齐响,那裁判官上台宣布:“本轮获胜者,福安县郑虎臣!”
“好……”台下又是一阵喧闹,刚才不少为这个瘦削少年暗自担心的,如今更是热情鼓舞。两者相争,弱者的胜利更让人兴奋。不少人嘴中默念少年的名字:郑虎臣,原来这个了不起的少年叫郑虎臣,听这名字觉得虎虎生威啊……
忽然,一个幽灵般的黑影飘落台上,刚才还人声鼎沸的街市逐渐变得寂静,因为人们慢慢都发现了这个幽灵,有的人还揉揉眼睛,有点不敢相信,嘴长得老大……
这五尺高的幽灵褪去身上的黑袍,露出一个硕大的脑袋,而这脑袋上竟然没有毛发,额上纹如刀刻,眼窝深陷,鼻似鹰钩,唇红如血,身上竟套着一身宽大的僧袍,是个和尚,一个丑陋如斯、身如枯木的和尚。待人们看清,哄然大笑,人群中起了不少嘘声。只有张千载,眉头一皱。
那郑虎臣慌忙举手抱拳道:“大师……请大师不吝赐教!”
和尚双手合十就当还礼,也不说话,举起了双臂,让裁判官照例一阵摸索,以示身上并无器械。随后二人台中面对站定。却是一动也不动。
台下的人等了许久,不免焦躁,有人起哄道:“上,上,上……”
可郑虎臣的额上却渗出汗来,不知为何,心跳得紧,他在等和尚出手,可和尚却纹丝不动,只是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终于,郑虎臣熬不下去,率先张开双掌向和尚扑去,他用尽全力,想着能一蹴而就,将和尚扑倒,可是,这枯木般的躯体脚下如同生了根,丝毫未动。他心中一急,又抓住和尚的双肩,伸出一脚,想别和尚一跤,不料和尚双脚一撤,双手箍向郑虎臣的两肋,这一下,身形灵活的郑虎臣竟没躲得过去,只听耳边咔咔作响,一阵钻心的疼,那是自己肋骨的声音,心中暗叫不好,这和尚好大力气,忙运气自保,同时双腿弯曲,向和尚胸口踹去,和尚冷哼一声,将他向上抛起,双掌前推,正对上郑虎臣的两只脚。这双脚踹下,足足有几百斤气力,本想着这和尚这次定难逃厄运,谁料方一接触,顿感千钧力道传来,自己却如那断线风筝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台上,一股甜腥涌上喉头,眼前金星直冒,刚要起身却见一道黑影如影随形而来,正是那和尚,正要挣扎起来,却身子一空,被那个人提腰举起,猛地朝台下掼去。“吾命休矣!”郑虎臣闭上眼睛,眼角滴出泪来。
人群哗然,众人见台上少年被掷下台来,怕伤着自己,忙向后退去。张千载刚欲起身,一旁金应却往他肩头一按,借势飞身上前,接住了那受了伤的郑虎臣,将他平放在地,伸手探了探伤势,拇指按住他人中穴,不一刻,郑虎臣咳出一口血来,长出一口气,悠悠睁开了眼睛。
“小兄弟,可感觉好些了?”金应问道。郑虎臣无力地点点头。此时,张千载也分开人群,来到边上,掏出怀中一只金盒,拿出一枚黑药丸,放入郑虎臣口中,低声道:“小兄弟,吞下去,此药可平气血,治内伤。”
一番忙乱,台下众人纷纷指责和尚,下如此重手,哪里是角力比赛,分明是冲着杀人而来……
那和尚也是不恼,斜眼看向台下,张口道:“吾乃蒙古国大国师座下弟子,杨琏真迦。此次来到尔宋,正是奉家师八思巴之命,度化你等愚民,让你们看清这天下大势,体察我大蒙可汗之仁心,顺长生天之意,早日归化我蒙古国,如此方可保尔等性命!”
此言一出,众人骚动。“蒙古人?……”“赶他下去……”“打死他……”群情逐渐激奋。
台旁的官员见现场纷乱,也不得不出来安抚民众,这时和尚杨琏真迦却转身看向一个圆滚滚的官员,笑道:“袁大人,好久不见。”
那胖子见杨琏真迦如此说来,竟一时语塞,“好,好……”却说这胖子是何人,他正是此时宋庭的沿江制置副使袁介袁大人,要说他肩负沿江军政要务,和蒙古正是死敌,却不知他如何认识这蒙古和尚。旁边有的官员本欲派兵卒将这蒙古和尚赶走,如今见他竟和这袁大人似乎认识,便也不再开口。
杨琏真迦轻蔑一笑,不再理会袁介。又对着台下喊到:“久闻宋为礼仪之邦,民众开化,能人辈出,今日这擂台,可有规定蒙古人不能参加?你们台下若有谁不服,尽管上来与我一战就是。”台下百姓刚刚见识了这和尚的凶残,一时竟个个低头,无人敢上。
杨琏真迦见状,更是得意,大笑道“如今看来,果然是草包一堆,就凭你们,宋军焉能不败?宋国焉能不灭?哈哈哈!”
“野和尚住口,待我来会一会你!”说话间,一壮汉跃身上台,盯着那和尚,眼中似喷出火来。这壮汉不是别人,正是金应。
杨琏真迦看着眼前这人,脸上无任何表情,轻轻道:“不怕死的尽管来!”
话音未落,那金应早已按耐不住,欺身上前,一掌前伸,一手后屈,恰如那电光火石,一霎间便已到了跟前,杨琏真迦想躲已是不及,便双手去挡,却被两掌格开,胸前顿感一震,脚下踉跄,连退了四五步。
“好……”
杨琏真迦带身形站定,不敢再小瞧眼前之人,脚下挪动,双手摆开架势。如今台上情势突变,也无人再顾得上规则,台下众人也是各怀心思,屏气凝神。
片刻功夫,双方已交手了几十回合,真是个棋逢对手,衣袂飞扬间,露台簌簌作响,栏杆碎屑横飞,再看时,二人都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金应眼看久攻不下,心中着急,便卖了个破绽,中门大开,杨琏真迦大喜,横腿攻来,金应侧身,一掌截去,正中血海穴,那和尚腿一软,翻面倒地,金应又赶向前,准备拎这和尚一脚,也掼下台去,谁知和尚不退反进,左手两指向他手腕戳去,金应一时避让不及,只觉手臂一麻,当下无奈,只能一脚把和尚踢飞出去,抬手看时,小臂上赫然是个针眼,正滋滋渗出血来。“妖僧使诈!你算个什么下作东西……”金应破口骂到,可话音刚落,便觉身子一软,瘫坐下来。
“哈哈哈,”杨琏真迦鬼魅一笑,“出家人也要留的一手防身,我没想到大宋还有你这样的好手,留你在世。岂不是妨碍我大蒙古国一统天下,如今我便替大汗扫清障碍,灭了你。”说罢便飞身朝金应心口踢来,这一脚千斤力,即使不死,也要残废了。
台下不少人已经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有的妇人还流下了眼泪。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妖僧休要张狂,”杨琏真迦眼见那金应即要命丧于此,不想一人横身当前,沉腕一抬,自己竟在空中转了几个圈,摔在地上,抬眼看去,又是个英气少年。
“金大哥,你怎么了?”来人正是张千载,他关切问道。
“千载兄弟,我没事,只是那妖僧手中藏有毒针,我现在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张千载看了那针眼,血迹紫黑,正是中毒的样子。转身向杨琏真迦道:“你这妖僧,枉为出家人,如此卑鄙龌龊。你自蒙古来我宋土,尚且如此作恶,看来今天我也要替天行道了,送你去见你们蒙古的长生天了。”
杨琏真迦擦干嘴角的血迹,那张大嘴更像是妖魔的血盆大口,阴笑道:“好个小子,骂得好,我不知道何为卑鄙,我只要达到目的,至于手段,谁又在乎呢?”说着就展开身形,如蝙蝠般向张千载攻来,指尖,一道寒光闪过,他心道,如今既已到此地步。也顾不得什么了,只要杀了这眼前二人,想来再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了。
可是他错了。错在何处?错在他太小看眼前这少年了。
他眼见那毒针已经逼近了少年的咽喉,那少年却不见了。“真是遇到鬼了。”正暗自思忖,忽觉脖颈后凉意袭来,方待转身,已被一掌劈下,摔得满脸是血,他顾不得疼痛,故技重施,指中毒针往背后身影戳去,“啊”的一声,原来他的手腕被张千载擒住,那根毒针已经一大半插入了自己的大腿之中,“你是人是鬼?”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他杨琏真迦,也是在蒙古见过不少高手,可身手如此快的,却是头一遭。
台下杨琏真迦的两个随从小沙弥忙上来想要抢夺杨琏真迦,却被喝退。
“我自然是人,”张千载也不废话,踩住他的脑袋,“交出解药来!”
“没有。反正今日我落在你的手里了,拉上你那位好友,死了也不亏。”杨琏真迦耍起了无赖。
张千载急于救金应,也不再顾忌,拔起那根针,往这妖僧的脚上,腿上,腰间,背上,手臂上胡乱刺去,疼的那和尚吱哇乱叫,浑身抽搐,心中直骂爹喊娘生他来了这阳世间。
那两个小沙弥却看不下去了,这杨琏真迦可是他们的师父,这师父若是被折磨死了,可怎么回去向师公八思巴交代啊。于是一沙弥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向张千载说开了这解药的用法。张千载依言如此一番下来,一盏茶的功夫,金应果然恢复了过来。二人大喜,台下百姓此刻悬着的心也是落了地,齐声喝彩,这二人如今可是黄州城的英雄,又有人大喊杀了妖僧,随后响应的人越来越多。“杀妖僧,杀妖僧……”看这场面,似乎今日不杀了这蒙古和尚,已不足以解了这帮大宋百姓的气了!
“也罢,今日我便顺了民意,结果了这妖僧!”张千载心道,又转过身,慢慢向杨琏真迦走去。
“好汉且慢动手!”张千载正要动手,身后一人高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