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沐婉宁同样没有给沐贵妃好脸色,魏国夫人的气就消了许多,只能说沐婉宁这个小孩,有娘生没娘养的,没有贵族的风范和素质,大庭广众之下,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相反,还把自己的情绪全部都写在脸上,平白得罪了人。 但她只敢讪讪地一笑,毕竟连皇后和沐贵妃都没有指责沐婉宁的意思,相反此时还巴结上了。 “宁宁,到姑姑这边来,让姑姑看看,这都长这么高了!” 沐贵妃是沐二爷嫡亲的妹子,大长公主这位被指给老驸马的妾,存活的所有生命里,似乎只为着大长公主转,她跟在大长公主身边做宫女的时候,一心伺候着大长公主。大长公主看到她膀大腰圆,觉得她好生养,让她给老驸马多生两个孩子,将来侯爷有所依仗的时候,她就一心生孩子,跟了老驸马的三年时间,生了两个,直到她不幸病逝。 只可惜,贵妃没有遗传到亲娘好生养的这点优势,同样生得膀大腰圆的贵妃,在进宫快十年之后,才得了肚子里的这点龙精,如今小心翼翼地养胎,这一次要不是长兄得胜而归,皇帝亲自摆宴,她大约也不会出来。 长公主是从宫里出去的人,甚至到了现在,她还没有彻底从宫里走出去。宫里的诡异风云,尔虞我诈,在先皇后逝去后达到了高峰。无他,谁都知道,先皇后就算死了,也依然是皇帝心头抹不去的那点白月光。哪怕如今的这位坐在凤椅之上岿然不动,也依旧如同在悬崖边摆了一张椅子,背对悬崖而坐,椅子的一角下或许还垫着一块不牢靠的石头,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下去。 谁都想上去推一把,谁都想代替这个人坐在凤椅之上,谁都以为,只要自己坐上去,皇帝会把这张凤椅往里挪一挪,有皇帝的手把着,就不会那么摇晃,一定会牢靠得很。 女人,特别是皇宫里的女人,总是活在了童话世界里,充满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恰恰是这点幻想,才会支撑她们活下去。是她们丰富的感情世界还有这金碧辉煌的皇宫,高于凡尘一切的位置,帮她们把幻想改造成了希望。 在皇宫里过久了,谁都会得被迫害妄想症,连永安长公主都不例外,哪怕贵妃是沐婉宁连着血缘的亲姑姑,永安长公主也不打算让沐婉宁真的过去,在贵妃向婉宁发出邀请的时候,她扣着婉宁肩膀的手略微用了力,笑道,“宁宁,你姑姑肚子里怀着小宝宝,咱们先别过去了,好吗?” 婉宁有些困了,她没有说话,朝长公主的怀里一钻,嗫嚅道,“表姑!” 没办法,她一看到京城这些装模作样的贵妇们,她就犯困。她从小就不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漫山遍野地跑,再加上书院那种特殊的地方,山长和王老夫人那种特殊的教养方式,沐庭云还好一些,沐婉宁就不行了,养成了她特别不一样的性格。 “宁宁这是怎么了?”这时候连皇后都有些担心了,并非她是从侯府出来的,而是她非常清楚,侯府这一对龙凤胎在皇帝面前的份量。更何况,她心里还埋了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她时时刻刻都想着和沐婉宁这个小姑娘多多亲近。 “宁宁怕是饿了!”沐贵妃摸着肚子里的孩子,笑着对皇后道,“姐姐,妹妹看着人也到得差不多了,要不,摆上宴吧!” 皇后微微点头,留了一眼角的目光给大长秋,老太监佝偻着背走过来,看上去毫不起眼,站在凤椅的旁边,半天都没有人注意到,但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所有人的时候,没有人敢小瞧这么一个人。 “娘娘,郑国公夫人还没来呢!”大长秋压低了声音道。 皇后掀起嘴角,带了一抹嘲讽,“派个人去问问,咱们暂时也不等了,郡主年纪小,可熬不了夜,这就摆宴吧!” 说着,率先起了身,下了台阶,走到长公主跟前时,她停了脚步,抬起自己镶金戴玉的手指,轻轻地抚摸小女孩柔嫩白皙的额头,撩起了她搭在额前的留发,微微点头,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女孩特别满意,柔声问长公主,“可要把郡主送到偏殿去睡一会儿?” “不了,她这会儿是困了,一会儿等去了宴席那边就醒过来了,对宫里的那道翡翠白玉汤可馋得紧呢!”长公主道。 皇后记不得菜谱了,连忙扭头用目光询问大长秋,大长秋略微愣了一下,连忙摆上了笑脸,“娘娘放心,这道菜是怎么都会有的,郡主喜欢,老奴都记着呢!” 皇后这才赞赏地点点头,“拟菜单的是谁,记得赏!” 单单为这件事就赏,足以可见宫里对这女孩子重视的程度,且不论皇后这般到底所为何事? 皇后的凤袍后摆长长地拖曳在地上,金色绣线织就的凤凰在宫灯的照耀之下熠熠生辉,一道道神彩如同阳光照射下的湖面波光,反射出来,几乎要刺瞎了人的眼。 长公主看了一眼怀里的女孩,抬起头来时,追随皇后背影的目光变得阴冷,就好似一个发现有猛禽想要捕猎自己小兽的母兽。 婉宁已经七岁了,京城里的贵女名媛们一般十岁左右就开始议亲。皇后膝下有太子,自古高嫁女,低娶媳,侯府的门第高得似乎也只能把女儿往皇家里嫁,她这般所为,其中暗示已是显而易见。 太子性格温良,人品贵重,但在长公主的眼里,皇后却不是一个好婆母,而皇宫也绝对不是一个好归宿,这世间最不长久的就是富贵,如若没有这一点体会,当年她也绝不会在伤心之后,选择出家修道了。 殿里,乌压压地坐了一大片,珠环翠绕,衣香鬓影间,每一个贵妇举手投足都是端正的仪容,出言温和,言笑晏晏,但心里想的究竟如何,谁也不敢猜测,谁也猜不到。 白玉翡翠汤上得不是很早,好在沐婉宁有些饿了,她的确是闻到了香味就醒了过来,跪坐在长公主的旁边,看着她挑了青菜吃,便把一块煮得很烂的肉夹到了长公主的碗里,“表姑,我爹爹虽然回来了,你也别回观里去了,你留下来,和我们在一起吧!” 小女孩眼睛里带着少有的期盼,她酷爱吃肉,因为成天歇不下来,身上长得结实匀称,着实叫京中努力减肥的贵女们羡慕不已。 别人不知道,长公主却是知道,这孩子护食,哪怕是她爹爹或是哥哥都休想从她的碗里抢到一块肉。她如今把最肥最烂的一块肉夹到了自己碗里,便是把她的所有都舍了出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长公主实在是无法拒绝。 “宁宁,你想让表姑留下来,是想让表姑和你们在一起?可你表姑住在长公主府啊?”皇后笑着问道,她不知道小女孩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她听说了小女孩想要找皇上为她爹爹牵线搭桥的事。 皇后和魏国夫人对视了一眼,她依旧笑吟吟地望着小女孩,心里却在想,宠孩子是宠,可也不能事事都依着孩子,特别是,以长公主的尿性,一旦她入主侯府,是绝对不会成全自己那点期望的。 而且,长公主已经在修道了,方外人士,岂有轻易还俗的道理。 沐贵妃淡淡地瞥了魏国夫人一眼,眼底已是一片寒意,也对魏国夫人狠狠地塞了一口肥肉到口里的粗俗行为鄙夷不已,果然是歌姬出身,最低劣的出身,哪怕如今坐在了大汉最辉煌的殿堂,也无法为她们的身上镀上一层贵族的虚光。 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中泛着柔和的光芒,笑着道,“孩子只是恋母,谁对她好她就恋谁。” 皇后笑道,“说得也是,不过,宁宁啊,表姑要修行呢,留在长公主府怎么好修行呢?” 沐婉宁不喜欢听这些话,她抬起头来,嘴巴上糊得油腻腻的,眼中透着同龄孩子没有的凶狠,“我不要表姑修道,修道有什么好的?要是好的话,为什么大家都不去修?表姑修了这么多年了,还没修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