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婉宁在宫里看到了自己翘首以待一年半的父亲,她几乎要认不出父亲的模样,直到父亲朝着她张开了双臂,英俊的脸上含笑喊道,“宁宁,不认得爹爹了吗?”泪水突然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身不由己地,如同长了双翅一般,朝着父亲扑了过去,投入到了父亲的怀里,“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沐重扬紧紧地搂着小女儿,他钢铁一般的意志在这一刻坍塌得不成样子,哪怕是当着皇帝的面,也忍不住半跪下来,闭上眼睛,将眼里的那点热意逼回去,即便如此也还是没能成功,眼角依旧是渗出了一点可疑的液体。 “咳咳!”皇帝手握成拳,轻咳两声后,转过身去,走到了南窗下坐下。他经过沐庭云的时候,揽过了他稚嫩的肩膀,将这个被父亲遗忘的男孩带到了炕前,强迫他在炕沿坐下。 而屋子里的最后一个人,永安长公主此时眼泪如同决堤的江水,浩浩荡荡地淌下来,她用帕子捂着嘴,几乎泣不成声。 眼前似乎出现了七年前的光景,那时候二十不出头的男子,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他怀里抱着一个漆黑的灵牌,上面写着“爱妻沐门王氏青慧之灵位”几个字错落开,每一笔如同用刀刻,深深地刻在了每一个人的心里,让人毫不怀疑,这个女人哪怕是死了,从此以后的每一天,她依然活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是啊,那样一个绝色风华的女子,美得胜过了日月星辰,才华横溢,盖过了世间男儿,换成是她,永安长公主觉得,她怕是也无法忘得了这样一个才貌俱全的女子吧! 沐庭云兄妹俩长得极像,但细看下去,还是会发现,沐庭云长得像沐重扬多一些,而沐婉宁则肖他们的母亲。 从前,兄妹俩年幼,每次沐重扬久别归来,带一些好玩的玩意儿,就把兄妹俩哄过去了。而且,每一次都是在书院那边,有岳丈舅兄他们帮忙,哪里像这一次,直接在皇帝面前,小女儿就引得他真情流露。 深吸一口气,沐重扬的情绪被压制下来了,他抱着哭泣不已的女儿,从地上蹬了起来,走到皇帝面前,正要行礼告罪,皇帝便举手要止住他,可依然止不住他放下小女儿,在皇帝面前完完整整地磕了三个头。 君臣之礼不可废! “唉!”建安帝知道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心里怎么想的,他也懒得再多说什么了,只让王隆赐座。 沐重扬抱着小女儿坐了半个屁股,他的目光在儿子的脸上深深地刻印了一会儿,几不可见地朝儿子点了点头,这才看向坐在他对面的永安长公主,细细地,毫不避讳地打量了她一会儿,见她还是穿了一身深色的道袍,头发也随意地用一个道冠扣在头上,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永安什么时候回来的?” 永安长公主没有沐重扬这么厉害,片刻功夫就能收拾好情绪,回复他一副刀枪不入的模样,她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特别是看到他皱眉,没由来地会感到委屈,垂着眼帘,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皇帝就开口了,“云儿要参加府试,你侯府里连个正经人都没有,是朕召了永安回来,让她帮你看着两个孩子的。” 侯府里的龌龊事,身为一国之君的皇帝,当然不好开口说。而且,他此时的心思也全部都在另外一件事上面,原本愤愤不平,待看到沐重扬听了这番话,黑亮的脸上难得出现一种叫做“难为情”的神色时,建安帝有种扳回一局的胜利感。 “永安,你把孩子领走,我和侯爷说说话,回头一起去武安殿。” 给沐重扬安排下的接风宴就安排在武安殿,内殿是后妃还有一些被皇后邀请进宫的一品夫人们。而前殿便是要陪着皇帝寻欢作乐的文武大臣们。当然,并非所有的大臣都有资格进宫来参加这一次的宴会,被皇上点名的,必然是一些举足轻重的人物。 “哈哈哈,我就说嘛,靖远侯爷这样的人物,鳏居七年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我听说今天朱雀街上的年轻媳妇贵女名媛们,简直是把整条街都挤得满满的了,今日个开始,京城里的媒婆们估摸着腿都要跑断了。皇后娘娘这一次可一定要多留心,给咱们靖远侯物色一门好亲事!” “哎呀,要我说,这满朝文武家的千金,除了赵家小姐外,还有谁配得上靖远侯那样的人物?” “赵姐姐,恭喜啊!” “胡说,我不理你们了,就会拿我打趣儿!” 声音娇嗔,甜得要滴下蜜来,惹得内殿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笑声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几分羡慕,几分鄙夷,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沐庭云去了外殿,和太子楚王世子一道。此时,只有沐婉宁与长公主牵着手站在一起,就在魏国夫人那勇冠三军,激愤昂扬的声音传出来的瞬间,她和表姑就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听到内殿的人议论自己的父亲,沐婉宁气得全身都在颤抖。她猛地一脚踏出,就要冲进去和这些人理论,却被表姑拉住了。 沐婉宁不解地扭头看,只见永安长公主脸色惨白,依然坚定地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门口站着宫侍,见长公主朝他点点头之后,他这次朝前走了一步,站在门口,面向满殿的名媛贵妇人喊了一嗓子,“永安长公主到!” 喧闹的大殿平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朝门口望了过来,这其中有很多人从未见过长公主,但并不妨碍她们听到过长公主的大名,还有那一桩桩被皇帝疼到骨子里的真假传闻。此时,见长公主一身道袍出现在众人的面前,鲜少有人能够平静,无一不是心里浮起了无数个念头,长公主这是要做什么?要还俗了吗?她一个修行之人,来这种宴会上做什么?她来的话,为何还穿着一身道袍? 在一道道好奇的目光下,沐婉宁淡定地跟在表姑的身后朝前走去,她的目光扫过殿中所有人,最后落在魏国夫人的脸上,与她对视一眼后,沐婉宁的眼睛狠狠地剜了她一下。 “哎哟,这不是南宁郡主吗?是不是我刚才说的话被你听到了,这就把我给恨上了?” 如果说满朝的内外命妇,如果还有谁是自由的,不受任何礼法约束的,除了魏国夫人,别的,连皇后都没有这个资格。魏国夫人的口无遮拦,如刀剑一般无往不利的本事,满朝皆知,但谁让人家是皇后的亲妹妹,嫁了一个扶不上墙的小吏,连砍个人都举不起刀子,这样的一个国戚,从古到今也仅此一例而已,焉知不是大汉的福气。 所以,不仅仅是皇帝和皇后,连文武大臣们也对魏国夫人一向都很宽厚,不为其他,单单看在魏国夫人的丈夫赵业这摊扶不上墙的烂泥上。 前朝,后戚专政,最后被大汉颠覆了江山的往事,才刚刚从这座帝都的上空飘散,并未走远,还看得见尾巴。 永安长公主带着南宁郡主向皇后福了一礼,不待皇后叫“起”,便牵着婉宁在皇后的右手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她们的对面是贵妃,看上去已经有五六个月的样子,手抚摸在凸起的腹部上,满含爱怜地朝婉宁笑着点头。只是婉宁却并没有给她一个好脸,她不光在生魏国夫人的气,也在气方才这么多人拿她爹爹打趣的时候,贵妃并没有出言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