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朝政不稳,严随聪明能干,皇帝却没给他一官半职,也不让他见什么人做什么事,就只在朝阳宫待着。
楼聿有种直觉,皇上其实是想把严随关起来的,关在旁人碰不到见不着,只能和他独自相对的地方——尽管严随现在的日子,和关禁闭并无本质的不同。
楼聿常常觉得严随很奇怪。
隐卫是主人的影子,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但同时,要懂得装聋扮哑,除了主子的安全,一切都不重要。
这几年,齐渊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唯一让楼聿印象深刻的只有严随一个。
他是太子伴读,据说从小一同长大,实际谁都清楚,他就是太子的臂膀,助他登上至尊之位的。
齐渊赢,他荣华富贵;齐渊输,他死无葬身之地。
按理,没人比严随更希望齐渊赢。
但严随行事作风和齐渊截然不同。
他救过对手的妻女,派人将她们送到很远的地方,远避风暴中心;
太子负责查访的军饷贪污案,一名大臣并无牵连,但此人反对太子继位,太子计划借机将此人铲除,后来,不知严随如何劝他,又找到新的证据,大臣得救,感恩戴德,虽说仍不明着支持,倒也不再反对。
多年来步步为营,得罪之人不计其数,太子登基后,以他的身份,大可以找到从前结怨的“有仇报仇”,严随不但没有,更是连提都提起。
诸如此种种,仿佛那些都已经过去,不值一提。
虽说大部分事情到最后,或多或少让太子受益,但楼聿觉得,严随并不仅因为他的身份才如此行动。
这样一个复杂矛盾的人,常常令楼聿感到迷惑。
就如眼下,严随埋头做自己的事,似乎是作画,口中还哼着小调,看着很是闲适,仿佛对皇上暗中在朝阳宫附近加派人手的事浑然不知。
真的是——好古怪。
严随忽然抬头,双眼眨巴两下。
楼聿警觉极强,立时反应过来:“先生有何吩咐?”
心头闪过一丝懊恼。
竟然思虑先生的事如此入神,太不该了。
严随:“上回你给我做的风筝很好玩,飞的很高,可白菜说太小了,玩着不过瘾,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你教我做个大的?”
“先生若是喜欢,我可以代劳。”
严随摆手:“不用不用,我反正闲来无事,白菜也闲着呢。”
楼聿默默点头,嘴唇上下翕动数次,终于忍不住问:“白菜是什么?”
严随眨眨眼,打了个口哨。
楼聿一脸警惕,待见门口跑来的小家伙,脸部肌肤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两下。
黄色的小狗,起名白菜。
先生还是真是——古怪。
严随完全无视楼聿的奇怪脸色,笑眯眯问:“怎么样?”
楼聿:“……可爱。”
“我是说名字怎么样。”
楼聿不忍卒视的撇开视线:“先生才华横溢。”
“哈哈哈哈哈哈!”
“……”
严随这一日似乎特别健谈,边记录楼聿口述的大风筝制作手法边唠嗑,另一只手也没闲着,白菜被他撸的惨叫连连。
楼聿实在有些忍不住,一把抢过白菜,无语道:“先生,这狗又没惹你。”
严随眼珠飞快一转,眉眼已经弯了下去:“想不到你这么活泼。”
楼聿这才意识到方才的行动有多不妥,耳朵滚烫面色泛红,囧的不行。
在宫中多年,他早已习惯了自我压抑,除了对着几个过命的兄弟,他几乎不会笑。
久而久之,他都快要忘了自己的本来性情。
严随打量着他。
楼聿忙把白菜放到地上。
白菜扑过来抱他的腿,显然也很喜欢这个常来的客人。
这时,严随放下毛笔,轻轻拍走袖口上并不存在的墨迹,说:“生活在这里的人,大概都会变成另一个人。”
楼聿忙着扯白菜,一时没听清:“什么?”
白菜被拎住小短腿,叽叽歪歪瞎蹬乱踩。
外间,宫人捧茶经过,投来悄无声息的一眼。
不远处,正阳殿遥遥在望。
严随倏的停住。
随后,他嘴角轻扯,又恢复轻松模样:“没什么——这种风筝能承载多少只白菜?”
探望时间结束,严随蹲在地上和白菜掰扯,嘴里还哼着那首他最近常哼的曲子。
楼聿走了几步,回头看一眼。
严随挥了挥手:“谢谢。”
楼聿一脸莫名的走了。
三日后的深夜,皇上驾临朝阳宫。
不久,楼聿被宣过去。
正殿内,年轻的皇帝一脸寒意,下首宫人跪了一地。
他一言不发,直接下旨道:“朕命你速速寻回严随,以三日为期。”
楼聿微怔,当即答:“是。”
起身瞬间,他忽然想起,严随最近总是在哼的曲子,似乎是一首离别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