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力将手上的混元杵朝空旷的石室中一丢,俯下身去看躺在地上的白青鸾。禾青青的目光追随者混元杵,见那根金灿灿的棍子带着尾部的红色丝绦和金铃铛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哐当’一声跌落在了石室地上。他眼底都是惊惧之色,从高台上蹬蹬蹬跑下,直朝混元杵跑去。等跑到跟前又堪堪停住,回身去看已将白青鸾搂在怀中的胡力。 鸿天师拊掌笑道:“哈哈,我就说这法子有用吧!” 胡力满目都是猩红,回头瞪着鸿天师。鸿天师毫无惧意的回瞪他,“瞅什么瞅?我在这里守了你这些天,又想法子救了你出来,跟你说,我就是你的救命恩人!有瞪着救命恩人的吗?” 胡力目光软下来,问:“青鸾怎么了?” 鸿天师习惯性去捋须,抓了一个空,尴尬的把手放下来,说:“你被混元杵迷了心智,陷入幻境,她为了救你也主动入幻境去了。”鸿天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胡力讲了一遍,胡力听他这么一讲倒也不急了,问道:“你是说,为了让我醒来你给她种的因是桌上的油灯或者烛台?” 鸿天师得意的说:“确切的说,是油灯或烛台的火苗!” “若是她看到油灯或烛台的时候我不在场呢?” “你傻呀,自然是有你在的时候才能起作用!哎,我问你呀,干什么她一说姜鹤平的病好了,你就会疑窦大生,从幻境中醒来?” 胡力叹一口气,说:“在幻境中同在现实中并无二致,青鸾没有进来的时候,我也能见到她,只是此她不过是幻境中的虚像,并非真正的她而已。依着我的估计,白家老太太答允姜家婚事的时候她已经陷入幻境中了。婚事定下之后,我们……我因为一些缘故告诉了她姜鹤平去世的事情。若她再说姜鹤平病好了之类的话,我自然疑心见到的她并非真正的她!” “是什么缘故呢?”鸿天师见他讲的含含糊糊,便追着问道。 胡力自然不肯讲,知道白青鸾并无大碍,且很快就会醒来,他放松心情,这才注意到鸿天师的胡子没了。他嗤笑道:“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 鸿天师变了脸色,目光四下找禾青青,看他正顺着台阶期期艾艾的爬上来,想着有胡力在,气焰陡然上涨,两步抢上去,一把抓住禾青青的后衣领,将他拎了起来。禾青青意外的温顺听话,竟挣扎也没挣扎一下,由着鸿天师将他拎到了胡力面前。鸿天师大感意外,他还没来得及控诉禾青青,便听见他怯生生的问胡力,“胡哥哥,你能不能去将混元杵的金铃儿收了,也没有其他,我就怕万一不小心金铃儿被触发,咱们这间洞子立刻就会塌了!”说完见胡力没有反应,想许是自己说的不够严重,便又补充,“不止这间洞子,怕是整个兽钮山加上这兽钮暗河全都要没了!” 胡力还没明白,鸿天师先回过味来,“啊哈,原来你的老巢是兽钮山啊!胡力,别理他,没了才好呢!这小子看起来纯良无害,手段却毒辣的很。变成怪鱼的时候吐出的水能将石头都蚀穿,一幻成人型就将我的胡子拔去了!” 禾青青在鸿天师的手上猛烈挣了两挣,可怜兮兮的喊胡力,“哥哥,青鸾姐姐可喜欢我了!” 胡力见这小孩聪明机灵,便有几分喜欢他,笑着问道:“我到是想帮你,可那什么金铃儿我也不知道怎么收啊!” 禾青青忙说:“哥哥能将混元杵拔出,已经跟它心意相通。想来是哥哥醒来的时候,混元杵被哥哥心中的戾气所激发了。” 鸿天师拎着禾青青的衣领将他在空中荡了荡,对胡力说:“我看这小子没安好心,胡力你别听他胡说!” 禾青青这次不干了,他在半空中扑腾了一下,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从鸿天师手中挣脱,一眨眼的功夫,攀着他的手臂爬上了鸿天师的肩膀。他两只手揪住鸿天师的头发,大吼道:“我没胡说!待会混元杵使出神威来,搞不好咱们都要玩蛋!” 胡力见他们乱成一团,也不说话,自顾自走下台阶去,将混元杵捡了起来。高台上的两人停下打斗望着他,当禾青青看到混元杵头部的金铃儿光芒渐渐消失,吁出一口气,从鸿天师头顶爬下来,喃喃的说:“罔象守了三千年都没能得到的神器,竟被这位哥哥得到了!当真是奇怪!” 鸿天师听他这样一讲,便迎上胡力,说:“胡力,把你手里的棍子给我瞧瞧!” 胡力心思全在白青鸾身上,对这神器不以为意,便将混元杵朝他一递。鸿天师伸手去接的时候,听见身后禾青青一阵闷笑,紧跟着一股大力袭来,将他狠狠的推击在身后的石壁上。 胡力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鸿天师吐了一口血从碎石堆中爬出,只听禾青青拍手哈哈笑道:“这混元杵已认了主,岂是人人都碰得的!你个臭道士,活该!” 鸿天师胸中气血翻腾,无力与他斗嘴,忙盘膝坐地调理内息,硬生生将这暗亏吃了下去。 修道之人,对于混元杵这件上古神器多少都有了解。这东西上不可考,第一次现世是在黄底大战炎帝时,在阪泉之战中被黄底祭出,使炎帝大败。传说,混元杵一出,罡风烈烈,天地为之变色,威力之巨大,方圆百里寸草不生。但传说毕竟是传说,这许多年过去,混元杵在那一场大战后销声匿迹,再没人见过它的神威。 胡力到此刻方才对混元杵重视起来,他细细抚摸混元杵,只见杵身光滑细腻,虽是金灿灿的颜色,质地却非金非玉,表面虽没有雕刻的痕迹,但隐隐有花纹流转,端的是十分神秘。他这边研究混元杵,而那边的白青鸾尚还跪在滂沱大雨之中。 胡力真元的离开,让幻境有一刹那的错乱。白青鸾和胡力的碰面仿佛是个梦一般,等她醒过来,自己还孤零零的跪在大雨之中。她呆了几秒钟,只觉得胡力怀中的温度尚还留在她的脸颊上,梦境的真实让她暗自羞红了脸。白青鸾只当自己魔怔了,心却不由自主的回忆刚才胡力抱她离开的样子,她仿佛跟他撒了娇,而他回报了宠溺的微笑。她将那梦境一帧一帧的回放,突然又忆起自己就将要嫁去姜家做寡妇的事,不由得怔怔流下泪来。她跪在大雨中,心中一时甜蜜一时悲伤,及至到后半夜便晕了过去。 到天明时,值守的老婆子发现二小姐伏在地上动也不动,忙去通传了老太太,谁知白老太太连连冷笑:“在我这里使这些苦肉计,也不瞧瞧我是谁?我心中这口气还未消,她既然要装就让她装下去!” 白火凤脑子活络,忙说:“奶奶,孙女倒觉得不如就让她回去吧,不到月余她就要嫁出去了,不好让人说我们白家刻薄了她!万一真的淋病了,她便有了借口再装病拖延婚礼。” 老太太一听,觉得白火凤说的甚是有道理,抓住她的手,说:“我的乖孙女,这白府上下就数你最聪明又懂奶奶的心意,就连景洪都比不上你!奶奶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原来未将你留在家中,招个入赘的女婿!” 白火凤掩嘴笑道:“我要是留在白家,多了个分家产的人,就算景洪不说什么,二伯母先要跳的八丈高了!” 老太太一听也哈哈笑起来,“景洪好孩子自然不会说什么,他娘却是个小气的!你说的不错,呵呵……” 下人们见老太太松了口,便送了二小姐回去。拖到下午人发起烧说胡话了这又才招了医生来看。白青鸾醒来的时候胡力早已经出了幻境,她不记得这前后的原委,心中还记挂着前几天他因她受的伤。自己在床上又躺了两日,高烧是褪去了,身体始终没劲,最后调息的可以出院子了,已经又过去了小半个月。眼看婚礼将近,她人却消瘦的连礼服都撑不起来。水心一众丫鬟心疼她却也只能干着急。 这一日白青鸾午睡醒来,屋里静悄悄的,也不知水心她们干什么去了。她坐起来感觉精神好些,便自己换了衣裳转出门去。已是六月的天气,大日头底下,路上已经有了暑气。她沿着回廊慢慢走,渐渐就走到了花园里头。廊架下前年春天种了一颗紫薇,当时还是一颗小苗,如今繁茂的藤条已经重重叠叠的绕满了藤架。一大串一大串的紫色花串倒垂下来,开的生机勃勃。她便站在回廊尽头立住了抬头去看那一条紫色花廊。忽听的那一整面的花墙背后有轻轻的声音传来,她从藤条的缝隙中仔细看过去,不由得吃了一吓,紫藤花廊的那一侧,白景洪正抱着一个姑娘亲她的脸颊,而那姑娘亮晶晶的眼睛正好对上她的。 白青鸾慌的忙退后了一步,那姑娘已然推开了身前的白景洪,快步绕了过来。只听白景洪在后面追着喊:“三娘,是我唐突,你别生气!” 那姑娘也不答话,几步走到紫藤花廊底下站住,大大方方的看着正找地方躲避的白青鸾。白景洪追过来,看见二姐姐站在花廊的那一头,料想她方才看到了自己与胡三娘亲热,脸嗖的红了。忙结结巴巴的说:“二姐姐……你身体大好了么?我这几日原想去看你来着,只是每日大姐姐老看着我去学里,就没抽出时间来!” 白青鸾撞破了他的好事,也红了脸。吁出一口气答道:“我没事了!不过是小小的风寒,你上学是紧要的事情,无需记挂我!” 白景洪见二姐姐靠着廊柱站着,面白似雪,身形单薄的仿若风都能将其吹走,心中一阵惭愧,便说:“我瞧着二姐姐清减了许多,要多保重身体才是!哦,这位是胡三娘胡姑娘,会我们学里老师,胡先生的孙女!”说完羞的将头低了下去。 白青鸾见弟弟口中的三娘还站在那头打量她,见她如此大方,丝毫也不羞怯,心中暗暗纳罕,便朝她行了个礼,“早听丫头们说胡小姐长的十分貌美,今日一见果然是天仙一般的模样!” 胡三娘朝她甜甜一笑,果然是颠倒众生的模样,她说:“人人都说白府大小姐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今日见了二小姐才知,世人大多没有眼光!” 两人客气了两句,胡三娘告了别顺着游廊走了。白景洪追着她去,临走时对二姐姐抱歉的一笑。白青鸾远远听见他们二人说话,白景洪压低声音说:“三娘,我知道你性子直,但二姐姐长得比大姐姐好这样的话切莫在大姐姐近前说,让她听到了,难免又跟你起争执……”后面的话离得远了没听的真切。 胡三娘仿佛是生了气,她站定了说:“你大姐呀,那就是个泼妇!你们个个怕她,我却不怕!我说的是实话,并没有贬低踩谁的意思!她听得便听,听不得我也不管她!吵架我可不怕她!” 白青鸾轻轻笑了笑,这胡三娘不似那些扭捏的大家闺秀,很是个爽快的性格,若是嫁给景洪也很不错。只是她这样的性子,怕奶奶哪里头一个就要反对。看景洪的样子十分的迷恋她,若这样下去,这一对儿将来也免不了吃些苦头。她心中一面担忧,一面穿过花架,慢慢超前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再穿过一道月洞门,便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通廊一侧屋檐下挂着的匾额——《叠翠》。她心中暗暗纳罕,竟走到这里来了。正欲转身回去,又想起胡力的伤来,便又站定。既然都到了这里,便去看看他,待嫁出去,便是相见无期了。 胡力住的院子门没锁,一扇院门大开着。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这才轻轻的走了进去。院子里靠墙栽种着一排斑竹,枝叶十分繁茂,正中间一口大水缸,另一侧是一颗半大的榕树,榕树底下放着石桌石椅。她走到水缸跟前,低头一看,一条黑色的小鱼在清澈的水中游来游去。正想要伸手去拨水,忽听得屋里传来一阵‘咯咯咯’的笑声,有人挑了帘子出来,却是胡力拥着白火凤,二人并没有看见院子里的白青鸾,他们目光扭在一处,只见白火凤啪的在胡力脸颊上重重亲了一下,笑着说:“今日说好的事情你若是敢骗我,我定不饶你!” 胡力也在笑,他说:“我胡力说话算话,几时骗过你!你若是不信我,那咱们就丢开手,免得你总是疑神疑鬼!” 这话似拿住了白火凤的死穴,她伏在胡力怀中,扭着头撒娇说:“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我过几日总是要回韩家去,再要见你就难了!你长得这样招人,我,我不放心嘛……” 胡力扭头闷笑,终于看见了立在水缸跟前,面色雪白如纸的白青鸾。他愣了一下,放在白火凤腰间的手慢慢放了下来。白火凤见状扭头一看,见自己的事情被卧床多日的妹妹撞破,脸上立刻就挂不住了。可她一贯颐指气使,又喜欢先声夺人,便语气生硬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白青鸾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觉得喉头一痒,‘呕’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那血洒在水缸里,霎时便见那小黑鱼长大数倍,将水缸都涨破了。白青鸾眼前一黑,晕倒前她听见白火凤尖利的惊叫声。她满身满心都是疲惫,想着睡过去吧,睡过去就别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