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静得出奇只听得见更漏滴滴答答的响声,不知不觉卯时已过,旭日冉冉东升又是新的一天。
然而那耀眼如太阳的男子却是再也看不到红日东升、霞染千山的美景。
孙权、孙翊、孙尚香三人整整一夜跪在孙策榻前从天黑哭到天亮到最后已是嗓音沙哑眼泪流干,双眼血丝密布,面上神情恍惚。
此刻丹徒的军营内流言与恐慌如同野葛荆棘一般疯狂蔓延,即使张昭早已放出话说,吴侯只是打猎受了轻伤,但吴侯遇刺,重伤身亡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军营内人心惶惶,似有哗变之势。
张昭心知想要秘不发丧已是不可能,为今之计只有立即公布新主稳定住局势。
他走进屋内,看了一眼榻上已然没了气息的孙策,立即转开头极力压下心中哀痛向孙权长揖一礼道:“孝廉这是哭的时候吗?即使是周公所立守丧三年之礼法,他的儿子伯禽也没有遵守,并非伯禽故意违背父训,而是时局所迫不得不为也。况如今奸佞竞逐,豺狼满道,你此时哀亲戚,顾礼制,不啻于开门揖盗,实非仁义之举!”
孙权恍若未闻,仍旧伏在孙策榻前小声啜泣着,张昭闭眸长叹口气,只有亲自取了吴侯的官府给孙权换上,又令随侍将他扶出上马,摆开仪仗巡察军营。
孙尚香红着眼,望着孙权被人扶着离去的背影,恍然觉得,原来一夜之间被迫成长也不是不可能。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神情恍惚的孙翊,然后又回到孙策灰白的面庞上。
大哥,你放心吧,我们都会替你守护好江东。
即使张昭及时采取应对之策,但孙策的骤然逝世还是引发了轩然大波,士兵私逃的情况层出不穷,孙权只好下令大军即刻回吴。
接到消息的吴夫人与大乔等女眷早已等候在府门外,才生产完的大乔身体虚弱,突然又经历丧夫之痛,大受打击,在看见孙策的灵柩的一刻,终于支持不住,悲伤得晕了过去,赶紧被侍女扶回房休息。吴夫人两鬓斑白,仿佛一夕间已垂垂老矣,颤颤巍巍地被侍女扶着,两行清泪划过她布满风霜的面庞。
吴侯府嫡孙诞生的喜气还未消散,转眼又被铺天盖地的素白替代。紧随而来的,还有来自各方面的危机。
少主初立,无论军中还是幕府,都对这个未满弱冠,军功不显的二公子不大信任。寄寓江东的北方流亡士人,并未与孙氏结成君臣之固,只顾个人安危随意去留。各郡边险之地尚未完全归附,山越蠢蠢欲动。还有上游荆州的刘表、黄祖,紧盯江东政局,意欲趁火打劫……
张昭一面给朝廷上表,一面建议孙权给各郡县发布公文,通告江东易主的消息,并令各地驻军将校与守城官吏各守其职,不必来吴奔丧,以防各地发生骚乱。
孙权听从了他的建议,只令周瑜、吕范等亲信重将带兵回吴。
安排完政事,孙权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灵堂上,看到同样是满面哀戚疲倦的母亲与弟妹们,默然叹气,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当年父亲离世时,大哥面临的艰难,然而在他记忆中,大哥从未把伤心疲惫的一面在家人面前表露出来,他始终那么神采奕奕,仿佛天底下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孙伯符。
念及此,心神俱疲的孙权又强打起精神,先是走到吴夫人身边,劝她回房休息,吴夫人含泪点了点头,目光仍停留在孙策的灵柩上,舍不得离去,他只好又劝说孙匡道:“四弟,你身体不好不宜久跪,大哥若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你为了守灵而损害自己的身体。”
随后,他又看到跪在孙翊身边,双眸红肿,面色苍白的孙尚香,不禁叹气,上前道:“小妹,你身上还有伤,又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快去休息吧,灵堂这儿有我和三弟守就行了。”
孙尚香仍旧面无表情地跪在灵堂前,像是自我惩罚一般。
若她明确地告诉孙策,她是穿越者,知道他会死,或者她当时再坚持一下,让孙策拘押盛宪,是不是这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盛宪。
想到这个人,她眼中骤然闪过寒意。
孙权见弟妹们一个比一个倔,只好又转向母亲,语带恳求道:“明天就是大哥的葬礼,吴郡的官吏和各大族名士都会来吊丧,还要劳累母亲帮忙应付,是以孩儿求母亲,先回去好生休息。”
吴夫人拿帕拭了拭眼角的泪,长叹一声,道:“翊儿、匡儿、香儿,听话,先去休息吧。”
孙匡连连咳嗽着,在侍从的搀扶下离去,孙翊坚持要为大哥守灵三日,孙尚香也不想离开,但看着母亲苍老疲惫的面容,不忍让她再忧心,只好答应与二哥送母亲回房后,就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