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尚香头脑昏昏沉沉身子时冷时热,一会儿如坠冰窖一会儿如置火炉耳边的人声喧哗如隔屏障,嗡嗡的听不真切她很想睁开眼,可眼皮似有千斤重,凭她怎么努力也睁不开迷糊间她似乎感觉到有人剪开了她右臂衣袖,由于血迹凝固,布料与伤口粘连一寸寸地撕离带来钝刀割肉般的疼。
断箭被猛然拔掉钻心的剧痛让昏迷中的孙尚香发出一声痛呼然而只是一瞬间的清醒又沉沉地昏睡过去。
仿佛置身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周围不见一丝光亮隐约有个声音在她脑海里说道。
宿命已然天定,人力岂可逆天?
不过春秋一梦何须入戏太深?
她很想说,去你的宿命!去你的天定!可就像被无形的手攥住脖颈,无论她如何大喊都发不出一丝声音。
窗外残阳似血染红了半边天空。
孙尚香眼眸微动缓缓睁开了眼望着这陌生房间的屋顶,怔愣出神。
恍惚间,仿佛大哥遇刺只是她做的一个噩梦。
“郡主?郡主醒了!”丹徒县府的侍女见状急忙跪坐到榻边扶起她。
“大哥……”她一脸迷茫,话一出口便觉喉咙干涩沙哑。
侍女眼眶瞬间红了,哽咽道:“主公……怕是不好了,二公子、三公子已经到了。”
她猛地撑榻起身,右臂传来的疼痛瞬间将她拉回现实。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身经百战,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小霸王,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于宵小之手?这一定是大哥故意吓他们,或……或者是大哥假死的计策,她听说大哥当初攻打秣陵时,中箭伤腿,就曾用诈死诓骗敌军,由此大胜,这一定是他的计谋,对,一定是!
她不断地这样安慰自己,然而恐慌还是如毒跗骨,一点一点蔓延至全身,疼得她浑身都颤抖起来,侍女似在耳边惊慌地喊着什么,她丝毫听不进去,也顾不得伤口的剧痛,猛地扑下榻,跌跌撞撞地向外奔去。
院里站满了此番从征的文臣武将,有她见过的程普、黄盖、韩当……还有许多她不认识的人,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将都是一脸哀戚,束手无措。
她拖着僵直的身体缓缓靠近那扇门,看到孙权孙翊跪在榻边,以张昭为首的重臣跪在榻前,每人脸上都是泪如泉涌。
榻上之人,脸上裹着层层白帛,帛上血迹斑斑,触目惊心。任谁见了,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垂死之人,就是美姿颜好笑语,斗转江左所向披靡的孙伯符。
“天下方乱,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足以观成败。望公等尽心辅佐吾弟孙权。”
虚弱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孙策一开口就牵动了脸上伤口,是以他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艰难。
屋内众人惊讶地抬起头,不仅是张昭等臣下,包括孙权自己都以为,孙策会属意老三孙翊,毕竟孙翊骁悍果烈,有孙策之风,虽然比孙权年纪小,却已积累下不少战功,对比下来,孙权就显得比较平庸了,论文治,他只有过治理区区一县的经验,并没有什么突出政绩,论武功,也只有在讨伐黄祖一役中有微末战功,还是在孙策的带领下,而这次他亲自领军,攻打陈登的匡琦之战,却是以大败告终。
他能继承讨逆基业,保有江东之地吗?
“张公……”孙策轻轻抬起手,唤张昭上前,“公之于我,如管仲之于齐桓公。如今,我只有将二弟托付于你了。若他真的不任事,君便自取之。正复不克捷,缓步西归,亦无所虑。”
张昭伏地哭拜,“老臣必尽竭用命,死而后已。”
孙策释然地笑了,又牵动伤处,痛得他额头冷汗直冒,越发感觉颓然无力,他指向榻边放置的金印紫绶,看着孙权轻声道:“权弟,接下印绶,此后你便是吴侯。”
孙权摇头大哭道:“大哥,我……我年幼才疏,不能担此大任啊!”
孙策疲惫的目光陡然严厉,他吃力地撑起身子,亲自拿过印绶佩戴在孙权腰间,不容他逃避拒绝。然而,仅这样简单的动作就似耗尽他最后的力气,全身因疼痛而微微痉挛颤抖,白布缠绕下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渗血,屋内的哭声越来越大。
在众将士的眼中,只要有主公在,就没有打不赢的仗,在众弟妹心中,只要有大哥在,就没有摆不平的事。孙策就像是顶天的柱石,所有人都没想过,也不敢想,若江东没有孙郎,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