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姑姑……你在什么?”但是莫染也不知道,他此刻心里的恐惧与迷茫并不亚于红铃。
面前这个人,可是足足占据了他年少所有时光的人啊!自他有意识起,第一眼看到的第一次听到的,都是她。十二年,她从来都是那般温和。这让莫染简直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疯子会是他的景姑姑。他的景姑姑……怎么会让他杀人呢?
“染……染……”景心弦见他不动,心里愈来愈着急,竟又哭了起来。她开口近乎哀求道:“染,染……景姑姑只剩下梦儿了。你能理解的吧,你能理解的吧!只有我们母女相依为命,我真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梦儿啊!”
“我知道我知道,景姑姑你别哭啊!”莫染被她这么一哭更慌了,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先安慰景心弦。
“染,你和梦心青梅竹马,她是什么品性你不可能不清楚!她怎么可能舍得去害人,怎么会放出妖魔?她这都是因为两年前那次在鬼洞中被厉鬼附身了啊!”景心弦心里着急,也不管自家女儿的嘱咐便将一切托出。或许,她都不知道为什么梦心要这么嘱咐她吧。
可莫染他知道,当景心弦出这话那一刹那。宛若惊雷劈空,将他击得体无完肤。那一刻,仿佛昏地暗,四周蜂鸣不止。他颤抖着手捂住了疼痛无比的头,刚向前迈出一步,身体却剧烈的晃动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倒地一般。
红铃在他身后,被少年突然的变化吓了一跳。她抬头一脸担忧地看着那面色逐渐惨白的少年。
“你……你是……两年前,两年前梦心她,她被厉鬼附身了?”莫染,声音却抖得不像话。景心弦没有回话,她仍看着莫染,一脸哀求。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陷入了往昔无尽的悲痛。
两年前的某个早晨,墨君长一如既往地来授他功课。只是那日练功结束后,墨君长却突然将他带去了竹林仙居的阁楼。那个十年以来,从不让他入内的书房。
那之候又平平淡淡地过了两个月。
又是一,莫染在空地练剑。而墨君长则坐在一侧的石椅看书,他看了片刻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对莫染道:“染,过来。”
莫染一听,便连忙丢下木剑跑到另一只石椅上坐下,摊开手脚休息。练了快一个时辰,他手臂都快麻了。
他正歇着,一旁的师父墨君长看着他道:“染,竹林仙居暂时先由你打理。期间你也可多去京城,找找你家尊的下落。”
莫染闻言,随手抓起石桌上一个果子塞到嘴里咔嚓咬了一口,漫不经心地笑道:“师父这次又要去哪里普度众生啊?”
墨君长却只轻笑着摇头,拿起手中的书卷轻轻敲了一下的自家徒弟的脑袋道:“你这顽童。为师不在时,切记不可惹是生非。”
“嘿嘿!”莫染闻言,在椅上一个打挺翻身跃回地面。而后突然双手抱拳,跪在墨君长跟前磕了一个头。继而又抬头笑嘻嘻地凑到自家师父身侧道:“嘿嘿,师父教训得是!只是师父这次要去多久?可不要太久,家里开门七件事染一人可打理不来。要是之后日日去梦泽蹭饭,多半又要被那些个坏胚子笑骂了。所以师父可要快快回家。”
“再之前还要带我去沧海,怎么又给忘了。”最后一句,莫染不敢当面就只好暗自嘀咕一声。
墨君长闻言却一愣,滞了片刻,才道:“此番前去华胥应无何要事,许是些琐碎家事需处理。大概一二个月便能回来了。”
家事?莫染心里疑惑,他在竹林仙居同师父一起足足十载,未曾听闻自家师父有婚配子嗣。莫非是家中兄弟?
思来想去也想不通,他便又磕头道:“那徒儿就在此处等师父,一个月!”
“好。”墨君长轻笑一声,竹林吹出的晚风拂过他那淡淡的青丝。那散落在空地间的夕阳残光映入他深邃如潭的双眸。他凝视着跟前那正抬头望着夕阳,满脑子都在想着偷懒的,面上还带着窃喜的徒弟。
对他下了这十年来最后的一字。
次日一早,莫染还在睡梦中,墨君长便起身离开了。
后来过了几日,景心弦见莫染一个人无聊,便日日差梦心来找他玩。
可是莫染却还是觉得缺少了什么,直到最后他近乎煎熬度过了那个月最后的几。
只可惜一个月后,他仍旧等不到墨君长。而且他也不想再等了,便下山一路问去,千辛万苦终于寻到华胥山。
可哪里知道,一路上竟毫无人烟,连沿路的景色也是萧条惨淡。甚至于在那山脚下的城镇也见不到半个人。
莫染见状,心道师父果然还是来普渡众生了。他忍不住一笑,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待会儿上山后,师父见他突然出现该露出什么表情。当然……也不知道回去后又该如何斥责自己了。
不过只要一想到能看到师父震惊的表情,莫染的脸上就忍不住扬起一张大大的笑脸。而这笑脸,直到他上了山,见了那满地粉碎的尸身,彻底凝结成冰。
只见那华胥山此刻已经形同一座荒山般,寸草不生。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延绵不绝的尸体,死人,尸体,死人……无穷无尽!却不见那抹熟悉身影。
他心中胆战,走在那万骨堆砌的缝隙间,一阵阵寒意从他的脚底蔓延到他的心间。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那是以往所没有感到的不安。
身侧尸堆不断后退去,离那华胥山巅愈来愈近了。可他仍然没有看到那抹身影。
直到最后,当那被血色的光笼罩的山巅露出之时,他终于再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十年来朝夕相处,铭刻于心的身影。
墨君长还立在地上,血色的夕阳洒在他的身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孤影。他的身影是那么笔直,他在夕阳下的样子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得仿佛随时都会回头对他笑一般,仿佛还会对他再一声,“染,过来。”
“师父!”莫染在他身后朝他大喊了一声,又迈开腿拼命向那他扑去。他奔向了他,在那长长的……二人之间长长的泥路中狂奔。他是如此慌张地想要平师父的怀里。可,墨君长他却再也不能用书卷敲他的脑袋了。
愈来愈近,就在快要触及师父的地方,莫染停了下来。他伸出手,指尖还未来得及触及那抹背影,他的目光落在了师父的腿上。
墨君长还跪在地上,他还没有倒下。他的腿至膝盖处完全被人碾成肉糜……他是活生生被人钉在地上死去的!
他那一身悬挂在他身上的玄色长袍上,那不再流动的鲜红的血液已经开始发黑。他死了多久呢?没人知道。
十五岁的莫染就站在师父身后,他凭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走到了师父的面前。然而当墨君长胸口那柄冰冷的长剑暴露在他视线的那刻。在那一瞬间,所有希望全部破灭。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只有无数的蜂鸣声叫嚣。
莫染只觉得眼前突然旋地转,他的心至他的喉底传来一阵阵锐痛。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又像是被人用巨石压住了胸口。
只听噗通一声,他身形一晃重重跪倒在墨君长跟前,无力地耷拉着脑袋。
“师父……”他咧开嘴,像是在笑一般。可是他的眼眶却已经不可控制的泛红。他缓缓抬头看向那被血染的发丝沾染的脸,他久久地盯着,害怕错过他突然的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