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什么时候有这么号人物?”夏景生端起茶盏,靠坐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笑道。
和孙闻溪的卖力捧场不同,二楼的雅间始终寂静无声。
一出唱完,兰承云微微一福身,往后台去了。
孙闻溪思及今日之见闻,越发好奇夏景生究竟是何等人物。他在一楼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人下来。上二楼一瞧,雅间之内早已人去楼空。
孙闻溪只好折返,刚走进后台,就听伙计对兰承云说:“夏先生说,他今晚有事先走了。”
兰承云正对镜摘着行头,轻声应道:“晓得了。”
话音刚落,冷不丁地在镜中瞥见孙闻溪的身影。
“孙先生,今日这一出《思凡》,都是独角戏,怕是有些闷。”
“不闷,不闷……”孙闻溪赶紧赞道,“你唱得真好,是我不通南语,听得有些费力。”
“这处每逢四、五,都会唱北戏,孙先生要是有兴趣,可以择日来。”
“要来的,要来的。”孙闻溪求学于异国,所见多是金发碧眼的洋人,性情热烈奔放,倒是从未见过这般未语先笑,轻声细语的男子。
一时颇为得趣。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孟浪做派,从囊中搜刮了半天,最后掏出一个怀表,递给兰承云。
“这表,送你。”
原是满腔罗曼蒂克的少年心事,不曾想兰承云一下笑出声来。
“孙先生说笑了,哪有给人送‘钟’的。”
孙闻溪大窘,幸而兰承云笑着将这页翻了过去。
待孙闻溪从戏班出来,明月早已高悬,街上行人寥寥,他那辆限量版哈雷在夜色中甚为打眼。
孙闻溪骑上车,耳畔掠过呼呼的风声,哈雷一路奔驰,最终在一处公馆外停了下来。
轮班的门房一瞧见孙闻溪,忙低声道:“少爷,您总算回来了,老爷找您好久了。”
孙闻溪点点头,脱了马甲搭在肩上,径自往洋楼走去。
孙家是新派人家,建筑风格,家居摆设一应西化。
孙闻溪走到二楼的主卧前,敲了敲门。
“进来。”孙其满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爸。”孙闻溪推开门,见孙其满正带着西洋镜看文件。
老爷子半天没搭理孙闻溪,过了好一阵,才开口道:“去哪了?”
“听戏去了。只可惜这南边的戏,我听不大懂。”
“听不懂就少听,别学了那些遗老遗少成日里听戏遛鸟的做派,有时间多管管公司的事。”孙其满摘下西洋镜,靠坐在软背椅上,舒了口气,“闻溪啊,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爸的年纪也越来越大,江城这边咱家毕竟是新来的,你要多上点心,跟‘夏、王、何、段’几家搞好关系。”
“爸,您放心,儿子明白。”
孙闻溪出身富贵,却并不是只懂遛鸟听戏的纨绔,他毕业于国外知名大学的金融专业,虽然看着没正形,可真卖力气干起活来,比谁都认真。
答应了孙其满,孙闻溪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里。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孙家在北地地位尊贵,在江城却根基尚浅。
江城是华国最早开埠的城市之一,因其港口城市的地理位置,经济富庶繁荣。
加之江城极重文教,旧时的进士,大半都出自这儿,如今到了新时代,官是做不成了,底蕴深厚的诗书之家大多还念着旧时的好,固守门风,以忠孝之辈自居。
当然,也有家族坐观其变,瞧见了新时代的机遇。
譬如江城夏家,在一众忠孝之辈还点着蜡烛的时候,夏家就做起了电灯、电话的生意。
又譬如开丝线厂的王家,开糖厂的何家,还有开药铺的段家。
进士之家懂得变通的,纷纷做起了实业,是以形成了今日,江城四大家族的格局。
在孙闻溪拿到四大家族资料的同时,夏家宅子里,夏景生吩咐:“去查查今日在戏班遇见的人。”
“是。”答话之人身形极壮,倒三角眼,一排牙齿参差不齐,一道极深的疤痕横亘在脸上,看起来如同鬼面修罗。
此人名唤阿豹,八字极硬,刚一出生就被父母弃于市,与街头的泼皮无赖一同长大。
后路遇夏景生,正巧夏景生手边缺可用之人,阿豹便跟在夏景生身边。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阿豹上前把门拉开,夏家的丫头不敢看那么凶神恶煞的一张脸,半闭着眼睛:“大少爷,老爷让你过去。”
说罢,飞一般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