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叫做“穹顶”的地方,生于混沌,处于未知。
人间存活于世间一千年之久,并将“穹顶”分上中下三层,分别称其为:“穹顶”、“人间”和“深渊”。人间跟地球差不多,但多了些不同,天空与地壳之外不是浩瀚的宇宙,而是经由散布在各地的天梯和渊桥连接着的穹顶和深渊。
坊间流传,穹顶之上的居民过着赛神仙的日子,深渊的困兽却活得暗无天日,人间的住民唯有守护好本心才能平稳度日。
如果有小孩问大人如何去往穹顶?又如何避免坠入深渊?他只会告诉孩子:“朝着极善的方向去努力”,也有人会讳莫如深道:“得道升仙”。
还有3个月,人间即将迎来第三百三十个祭年,祭年一到,就会有一部分人被选中,分配到穹顶和深渊,但没有人知道选取的具体规则。
祭年当晚的午夜十二点一到,全身散发着金光抑或黑气的人,自动步行去往最近的天梯抑或渊桥,金光与天梯融在一起,影影绰绰能看到一个个人变成光点升去穹顶,黑气从渊桥滑入黑洞,没有人知道穹顶和深渊入口的样子。
十五岁的晨宇骑着一辆山地自行车从绿化带抄近道而来,修剪的平平整整的草地被一竖溜倒伏的青草勾勒出一道弧线。
利落地刹车,堪堪蹭着单元门前的墙柱,自行车停了下来,这个地方是个老旧的筒子楼,离市重点不远。
晨宇直接把车推到了墙根,两物相撞,发出“嘡啷!”一声金属噪音,把空调排风扇上的鸟毛震落,看样子是把不满的那股子劲儿全撒在了他的爱车上,看着车“刺啦”滑落到土地砖,脚蹬子的惯性带着链条“哇呀呀”地叫唤,晨宇此刻对它的爱惜之情所剩寥寥。
荣城的市重点包含初中部和高中部,十五岁的晨宇正在读初三,他的课业很忙,照顾星宇的重任落在他的身上之后,他的生活更忙。
大步流星穿过挂着肮脏不堪的门帘,晨宇压抑着内心的焦躁,用拳头冲撞开这两块毫无用处的破布,快速低头弯腰俯冲进入楼道内,末了还甩了甩手,厌恶极了手背上看不见的污垢,三级台阶并作一步地踏了上去,五层楼的高度,硬是用了短短十秒的时间就到了。
艳阳高照的中午,火辣辣的太阳把人间炽的虚无缥缈,一路骑行而来,晒得晨宇汗流浃背,来的路上呼呼的热风根本吹不散面颊上的红晕,也吹不落发间的湿汗,口腔里像是盛了狂沙漫天的荒漠,下了课就奔回来,一口水都没喝上,喉咙急需被滋润拯救。
晨宇喘着粗气在家门口立足,把背上的大破书包拽到胸前,伸手去掏侧兜里的钥匙,兜里鸡零狗碎的玩意儿太多,一时半会摸不出哪个是钥匙的形状。
真的是太渴了,楼道里空气污浊,一呼一吸间都是身上的热气和汗味,他真的很烦躁,楼道的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开锁的小广告,像是早早就预料到他会打不开门一样,一张张颜色绮丽的小广告,互相交叠,在昏黄油腻的墙壁上看他的笑话。
晨宇听到正对着他的屋子里大声播放着少儿频道的幼稚乐曲,音乐里“噔噔”的伴奏吵得他头疼欲裂,如果再找不到钥匙,他也许就要找一个平时嗤之以鼻的小广告上的电话打出去。
房间里的星宇虽然把音量调得很高,但门外悉悉索索的掏书包的声音,和偶尔掺杂着的脏话还是被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他费劲地挪动着自己的身躯,把沙发上的垫子扔在地上,桌子上丝毫未动的饭食丢向客厅里各个刁钻的角落,缺了一条腿的星宇,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愤怒又狂躁。
门外的晨宇还是没有找到钥匙,但他从没想过让哥哥来开门,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敲了门,星宇定会火冒三丈,指责他戏弄嘲笑自己是个残疾人,骂他瞧不起生了病后的自己。
可是十五岁的晨宇,处在叛逆期的阶段,是真的累了,这种累他不会纾解,压在心里,时不时地就拿出来折磨自己。
忍住把书包里所有的东西倒在家门口然后扭头逃跑的念头,晨宇劝说着躁动不安的心,念叨着:冷静冷静。
嘴里一边说着冷静,下巴愈发止不住地颤抖,他意识到自己有一滴泪混着汗,凝集成浑浊的咸水珠,从眼角边滑落。在无数次类似现在的这种焦灼的情形下,他总是会禁不住想起以前,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一家四口,和和美美的样子,那种生活已经消失了多远,晨宇清楚地记得两年零九个月。
就在他濒临崩溃的时候,摸到了那把钥匙。
不久之前,小慈被妈妈的一个电话叫回了家。
在回家的路上,小慈被一个骑着山地车的年轻男孩剐蹭了一下,可能是车把手勾到了书包的网兜,带着小慈猛地向前踉跄了一大步,差点摔倒。
本就心情欠佳的小慈,破口大骂:“有病啊!”
少年一句“抱歉”,头也不回地骑远了。小慈看他的穿着,发现他们都是荣城一中的学生。
“火急火燎地回家奔丧啊,神经病。”小慈咒骂了一下,“别让我逮着你。”
进了门,小慈蹬掉流行的小白鞋,余光注意到妈妈把爸爸的一张单人照裱了相框放在了门关的桌子上。相片中的爸爸笑容拘谨,带着一点憨气,笔挺的背把军装穿出了西装的模样。
小慈看着爸爸胸前那熠熠生辉的勋章,怒从心中来,伸手就把相框拍倒在了桌子上。这一幕,刚好被从厨房中出来的妈妈看到。
两人目光相对,有一瞬间的凝滞。
小慈其实也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想伤妈妈的心,只好装作没看见一样,把一串钥匙扔到沙发上,一屁股坐在了饭桌前。
小慈妈妈也没说什么,她明后天要出差,不想在分别前跟宝贝女儿闹别扭,毕竟现在,家里就只剩她们两个人了,以后只有女儿是她唯一的依靠。
两人心有所思,说话都变得吞吞吐吐。
“大中午的叫我回来,有什么急事儿?”小慈率先开了话头。
小慈妈妈把饭菜都摆好,只有两个人的桌子上摆好了四菜一汤,都是小慈爱吃的。
她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上身微微前倾,有点不自在,眼神也躲躲闪闪的。小慈把妈妈所有的小动作都看在了眼里,心下已经了然,但是在妈妈没有亲自说出口之前,她还是抱有一点点希望的。
“嗯……妈妈明天出差,去华城。”一边小心翼翼地说着,小慈妈妈也不忘观察闺女的脸色,看她似乎没有什么情绪的波澜,小慈妈妈松了一口气,但也有些失落和伤感,更多的是歉疚。
她接着说:“大概去3个月,之前答应你的,陪你过祭年的事情,可能要等下一次了。”说完,她忐忑的等着小慈的回应。
小慈在妈妈说话的期间不停地用筷子搅动着盘子里的饭菜,但其实她的心思根本就没有放在这上面。妈妈的话印证了她的内心所想,连说话时的形态举止都跟她预期得一模一样,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失望又可悲。
在这个时间段,外面是火辣的太阳和炽热的空气,可小慈的家里却好像被冻住了一般。
过了几秒钟,小慈点点头,一句“知道了”算是回应了妈妈的话。
小慈妈妈心有不忍,看着孩子这么冷漠的样子,一下让她慌乱起来,想着小慈可能是伤心了生气了,她连连解释:“妈妈这也是不得已,有好多工作根本没法推脱,现在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要是工作谈成了,我……”
话说到一半,小慈妈妈看到小慈的脸色越来越差,自己都没意识到未完的话哽在了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饭桌上的温度降到了极点,平时在外风风火火的女强人,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有着外人不曾见的卑微。
小慈听着妈妈的解释感到很头疼,事已至此有什么可解释的呢?出差的事情既然已经定了下来,说再多也没有用,为什么大人这么喜欢说废话?
意识到妈妈噤了声,小慈接着她的话头说了下去。
“郝经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花着你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因为我的拖累,害你不能找下家,你一个女人这么辛苦,我哪有脸要求你呢?”心里堵着的一口气此时变成尖酸刻薄的话语,狠狠地刺痛着对面的女人。
小慈妈妈最最痛恨的就是女儿提“找下家”的事情,小慈明知道这个话题是她心里的伤疤还偏偏要提,对于小慈妈妈来说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可她还是一忍再忍,“不说了,来,吃饭,都是你爱吃的。”
听了这句话,小慈摔了筷子,猛地站了起来,带动中式的笨重红木椅往后蹭了一大截,椅子与木地板的摩擦声轰隆隆的,像大雨前的一声惊雷,小慈妈妈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手上正在给小慈盛的汤洒了半截在桌布上。
小慈深深地看着妈妈的眼睛说:“三年前这些菜我就不爱吃了,因为我不想被一遍遍地提醒他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
小慈妈妈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呆愣在那里,此刻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哭的,但泪噙在眼里掉出之前,她最在意的还是如何安抚面前这个孩子。
小慈没有给妈妈最后讨好她的机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