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城门大开,胡人不再试图攀云梯攻上城头,转头朝着城门而来。
方才城中百姓还坚信着大帅一定能赢、不敌只是打算弃城的借口。
此刻,目之所及,流血漂橹,飞鹤军剩余的将士比出城时少了大半,站在前面的几乎没有一个能看清面目的,血与尘土沾染全身,满地折断的枪、不知是哪方的残肢甚至头颅。
将士们的衣衫同战甲浸透鲜血,淋漓地朝地下滴落,却留不下任何痕迹那片土地,早已是血红的了。
他们终于相信,飞鹤军从未想过弃城,他们顶天立地的大统帅,面对数倍的胡人,也终究胜不过天去。
先前被推出人群、哭喊着乞求百姓散去的妇人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冲了上去,抱住一个只剩一条腿的男人哭号起来:“李家大郎!你可看见我夫君了!我夫君在哪,他还活着吗!”
那个男人一愣,摇头,他身边有人犹豫道:“嫂子,大哥他活着……”
“他怎么了?他断了腿我可以背他,他断了手以后我来犁地!他瞎了残了废了都没关系!活着就好!”
“大哥他……没受伤。”不知为何,这明明应当是一件喜事,但男人们似乎都不想说出口。
两个互相搀扶的男人说完这句话,都露出羞愧的神色,低着头继续一瘸一拐地扶着墙走了。
那妇人喜形于色,一时止不住嚎啕,哽咽着露出笑脸追上去问:“那他在哪呢!”
“在……城外。”
她的夫君没有受伤,长缨依旧在手,一腔热血尚温,便依旧在为雁门关而战。
城门洞开,但尚有战力的将士并未入城,而是用最后一圈防线,将胡人同城门隔开,保雁门关百姓无虞,护送伤兵回城。
大喜大悲之下,女人看向城外短兵相接的两军,百姓们随着她,越过这些伤兵看向城外。
那里,沈平川一杆长矛,长身而立,同尚有战力的将士站在城墙外,与扑咬而上的胡人厮杀,将他们死死拦在城墙之外。
他们不让沈平川回城,可现在城门开了,他们的大帅却也没有打算回城。
那妇人咬着牙,眼中闪着泪光,一手一个,将那两个男人架在肩上,拖着两人朝医帐走去:“我夫君不能白死,你们要好好活着。”
城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哀嚎、哭喊,不断有人涌来,搀扶着伤兵、抬走尸体,柳绯烟终于缓过神来,站起身拖开那具被自己手刃的尸体,转而加入了运送伤兵的队伍。
将士的血覆盖了她满手鲜血,沈鹤白该去城门口迎接伤兵,她就在城楼上下来回奔跑,安顿伤兵、安排城防。
城还在,尽管全城乱作一团,但至少他们不能再乱。
绝望的人低声啜泣着,或散去或待在原地,还想闹事的声音被撕心裂肺的恸哭淹没,反应过来的百姓跟着柳绯烟和将士们,沉默着传递着伤员,不再有人敢质疑飞鹤军是何用意。
城外,元智方带着大军,踏过满地人马尸首、折枪断刀,向城门进攻,沈平川挥矛拦在数丈开外,直指对面的千军万马。
他的副将已经全部阵亡,只剩下一个王杨正在疏散伤兵,战马也早已倒地,城门前,最后一批伤兵正通过门洞,陆续入城。
两军交战,容不得片刻凝滞,沈鹤白终于醒悟过来,来不及去管自己的战甲已经被城中百姓卸下,提着枪朝城门奔去,他就站在城门口,疏散着人群,眼睛却无法离开城门外那个身影。
那个他从小看到大的身影,他从小就想成为的人,现在还为了辜负了他的百姓死守在城墙外。
沈平川回首,从人群中捕捉到了那个白衣染血的身影驻足看着自己,怒喝道:“看什么看!做你该做的!”
他要转回去时,看见儿子新娶的媳妇站在城楼上,那身醒目的红衣显得她在混乱中依然神采奕奕,她在忙着清点受伤的将士,忙得脚不点地,看起来比自己那个傻儿子稳重许多,
等安置完,柳绯烟扶着城墙向外看去,与沈平川视线对上。
她知道公公一直不喜欢自己,此时却从他眼里看出了从未见过的情绪。
柳绯烟觉得,沈平川似乎在和自己道别,又似乎是做了一场交接,将沈鹤白交给了她。
她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只是面前又有人在叫她了,她来不及去想更多。
她回身继续忙碌,沈平川也收回视线,随即不再回头。
他背对着整座雁门关,迈步迎着胡人而上,右手卷了刃的刀劈向面前胡人战马,左手断矛刺向身侧一人咽喉,两个胡人应声倒地。
然而,寡不敌众,飞鹤军剩余将士的数量终究还是无法拦住胡人。
大军已经逼近了城门,王杨面前数千伤兵,大喝一声:“弟兄们!你们可还记得来我飞鹤军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