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松并无妾室,子女都常年在边塞,三子二女里,仅有长子柳寒春已经婚配,府里一直清净得很。
柳绯烟等门口那出母女团聚结束了,到底没好意思叫沈鹤白抱她,自己下了马车。
她进门时就觉着家里今天比平日热闹不少,下人不断走来走去,似乎在筹备什么。
柳绯烟倒不在意这些,只是已经尽着早来了,没想到父亲和兄长还是比自己更早回了雍州,反倒是妹妹,赶着自己回门来了虞京,心中不免有些烦躁。
王颖楠将带她和沈鹤白带进厅内安顿下,又引着柳绯雨去了自己屋,指与她看自己新做的被褥、新添置的胭脂水粉、新修好的屋顶。
柳绯烟坐在厅里等得无所事事,又不由自主地晃起腿,想起门前柳绯雨哑口无言的场景就觉得解气,冲着沈鹤白盈盈一笑:“多谢夫君给我撑腰,不过你怎么如此讨厌我妹妹?”
上次也是,沈鹤白本不该是对长辈无礼的人,分明也是因为母亲偏心妹妹才故意拿腔拿调。
要说上一世,倒是妹妹抛下他跑了,但这一世他们能有什么怨什么仇?
沈鹤白知道她把刚才的闹剧听了个全,见她不解,脸上一红,凑近她说了句悄悄话:“我从小讨厌你妹妹,每年夏天见了都不想理她。”
每年夏天,西北大军演兵,各家的子弟也会上演武场,一来鼓舞士气,以身作则,二来若是表现出彩,也算给家族长脸。
柳绯烟记得妹妹身子弱,在虞京长到十岁才到的塞外,已经不适合练武,西北大军的演武,她只是去走过场的。
父亲也不指望妹妹建功立业,做到自己的一半便觉得她已经很努力了,从未要求她真的上演武场,照理不该和沈鹤白有什么交集。
“你不知道,一开始大家觉得你又蠢又弱,每次别人说句狠话都吓得直哆嗦,又不敢逃下去,还穿得花里胡哨,活像个被逼着演齐天大圣的野猴儿。”沈鹤白好像想起什么好笑的,笑得话都含糊起来。
柳绯烟瞪他,嘟着嘴道:“什么野猴儿,那是二哥从虞京带回来的,他说城里的贵女在京郊打猎时就穿这样的轻甲。”
朱红的滚边,银光熠熠,原本还有小女儿喜欢的系带丝绦,收着腰却不护胸,穿上格外英姿飒爽,仔细想想,配上自己那个畏畏缩缩的气场,还真像被赶鸭子上架的猴戏。
后来丝绦被父亲说那些累赘在战场上都是致命伤,硬剪了去,她心疼了很久,终究不敢再喜欢花里胡哨的轻甲,换了一身没半点修饰的锁子甲,就真的连美猴王的外表都没了,活脱脱一只小猴儿。
沈鹤白知道她走神想心事去了,在她面前挥挥手:“没说完呢,别打岔。猴儿怎么了,反正他们都打不过你。”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你一边哭鼻子,一边在台上站了快十轮,最后我大哥出手才赢了你。”沈鹤白与有荣焉,十分自豪,仿佛忘了那年他也是柳绯烟的手下败将,回去被父亲操练了一整年。
“柳绯雨不一样,她只在你父亲面前,主动找你对练,一碰就倒,又非要爬起来继续。”说起来那时候,演武场上的大多数男孩比起最漂亮的柳绯烟,都更喜欢这样的柳绯雨。
论漂亮柳绯烟无出其右,论功夫柳绯烟数一数二,但她哭哭啼啼却出手极狠的样子,着实让不少男孩备受打击。
而柳绯雨被姐姐打倒,又隐忍着站起来的表情,才是男孩儿眼里,有着小倔脾气又娇柔可人的小女儿家。
可沈家四个兄弟都不喜欢柳绯雨定国公府是四世三公的将门,最不缺的就是傲骨,哪里稀罕柳绯雨那点儿没有实力傍身的所谓傲气。
柳绯烟想起那时候,也轻笑起来,知道沈鹤白是留心到了妹妹那些小把戏,心生反感。
那时候她也并非不知道妹妹的心思。被自己打倒了又站起来,这样父亲就会过去抱妹妹,告诉她:“雨儿敢挑战姐姐,已经很棒了,你不需要和姐姐一样强,哥哥姐姐都很强,他们会保护你的。”
她怕伤了妹妹,又或者拂了她自尊,于是只好一次次陪着柳绯雨跌倒了再爬起来,直到父亲来夸奖妹妹,再带着骄傲地训自己一句:“烟烟你功夫好也不知道让着点妹妹。”
周围一群将士便会羡慕他有个功夫了得的大女儿,还有个坚韧不拔的小女儿。
她那时候要是知道,后来妹妹会和母亲一起把自己嫁给鳏夫,当年早该把她挑下演武场,多打她几顿。
柳绯烟又记起方才门口那幕,心里越发后悔当年怎么就没打她一顿,便同沈鹤白道:“一会儿,我们吃完饭便启程吧,母亲忙着和妹妹团聚呢。”
再留一会,她想起更多委屈的事儿,怕是更后悔怎么当年没打柳绯雨了。
沈鹤白点点头,给她递茶:“都听你的。”
王颖楠进门时恰好听见沈鹤白那句,面上一滞,便看见女儿展颜笑了,眼角都弯了起来。
她丈夫当年告诉她,烟烟天生对武学和兵法都悟性超群,做父母的自然得教她最好的品格、最坚强勇敢的意志,不能毁了一块璞玉。
烟烟未来要扛起大盛的军旗,尽管是个女儿家,也不能惯着她。她说怕,柳长松便用军棍教她如何不怕她想逃,柳长松就用禁闭关到她不敢逃。
于是久了,王颖楠总觉得自己的大女儿是个无所不能的姑娘,容颜绝世,一身武艺,满脑子主意,能扛下很多汉子都扛不住的担子,便把所有给不了大女儿的疼爱给了娇滴滴的小女儿。
可如今她嫁了人,有了世子围着她转,为她惦记着添衣端茶,事事说着都听她的,
她就坐在那里,静静听世子说话,看起来其实也和自己的小女儿一样,温婉可人,笑得十分幸福。
王颖楠犹豫了片刻,知道自己如今再说什么体己话已经太晚,大女儿早已和自己疏远了。
她打了招呼,同二人道:“烟烟,世子,雨儿她今日请了些手帕交在家做客,怪我不曾告诉她你们今日就要回门。”
“烟烟你正好平日都在边关,和其他女儿家玩得少,不如一起吃顿便饭如何?”王颖楠想起方才小女儿所托,最终还是不忍心拒绝,问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