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云衡从病床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CPU手术室的灯还亮着。
她看到守在病床边双眼布满血丝的石头跟六六,她呆呆看着他们,没有任何反应。
石头跟六六被吓坏了,流着泪摸着她的头不停地和她说话,她才渐渐回醒,最后,嚎啕大哭。
她像疯了一样不停地喊秦岭名字,喊他回来,谁说话她也不听,只是一直哭,哭得像一条委屈狼狈的小狗。
直到大夫走进来,抱着病历告诉她秦岭没有死,她这才停下,像呆了一样。
外面仍旧刮着暴风雪,夜空被厚厚的云层遮着,既看不见星星,也没有月亮。
黑暗中,手术室仿佛一个巨大无比的舞台,呈现出谢幕后的一片死寂。
一切只是幻觉,或者遗憾。
高尚的、卑劣的、勇敢的、怯懦的、甜蜜的、苦涩的,此前,之后,概莫能外。
夜晚之所以是夜晚,是因为没有阳光普照大地,它们好似这深夜里的城市,蠢蠢欲动,只顾瞬间的绽放,全然不想明天的太阳何时升起。
从病房走到手术室,黎数抱头蹲在门口,忍泪打电话:“把野战医院最好的外科大夫调来……对……直飞乌鲁木齐……我欠你一个人情!”到最后,声音低下去,竟哽咽了。
石头、六六、夏岚……以及她所不熟悉的面孔,许多人或坐或站等在外面,眼圈通红。
云衡在走廊站了近五个小时,已经没了任何知觉,全麻木了。
她找了张椅子坐下来,直着眼睛,静静等待着。
走廊里的灯光倾泻在她的身上,像一把利剑一般劈开那厚厚的、黑色的茧。
她双眼呆呆地望着挂钟,那嘀嗒嘀嗒的单调声音似乎成了她唯一的寄托,然而,随着时针的缓缓移动,她的目光变得越发晶莹。
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的东西,将衣服湿透,她没想到,一等又是一整夜。
同样等了一整夜的石头过来拉了拉她,她愣愣转头,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一阵虚幻,耳旁一阵轰鸣。
“回去休息吧,等队长醒过来,我打电话叫你,别太累了。”
云衡安静地看着他,轻轻掀开他拉着自己胳膊的手臂,摇摇头:“我不走,秦岭说了,要我等他。我要听他的话。”
石头的泪瞬间流下来,转过身面向墙壁痛哭起来。
天快亮时,医生满头大汗地走出手术室,石头第一个迎上去,其他人也围上去,云衡起身却头晕目眩,又扶紧椅子坐好。
医生十分疲惫:“失血过多,子弹打穿神经,后椎骨粉碎性骨折,大脑有多处淤血块……你们都做了什么,让病人受这么严重的伤?”
最后,医生叹了口气:“尽快通知病人家属吧,病人现在全是靠一口气撑着,那口气如果掉了……”
“您这意思是?”
“病人的身体情况非常糟糕,各处器官正在缓慢衰竭,病人大脑的血块也在扩大。随着病情加重,病人会渐渐失去意识,然后脑死亡,最后机体死亡。”
“大脑的血块国内手术不能治疗吗?”
“他的情况很复杂,我们医院应该是没有这样的医疗条件救治了,国内也不会有,去美国那边的医院兴许有一线希望救治。”
“可新疆这几天连日的暴风雪,高速都已经封了,更何况是机场。”石头急道,“直升机去机场行吗?”
“太颠簸,他这身子承受不了,坐车更平稳些。”
石头用力道:“大夫,里边这人,你无论如何也要让他活下来,我给你跪下了,给你磕头,求求你行不行!”
“哎哎,使不得,你快起来——”
云衡望向窗外,雪还在下,风还在刮,因为强对流天气还夹杂着几道雷声。
连日来总是莫名的暴雪,还不停,就是不停。
耳朵里万籁俱寂,她略一回想之前的十多天,忽觉恍如隔世,回忆一帧帧,历历在目,却像天上人间,一过数载。
她累得几乎虚脱,可一点想睡的心思也没有。
又到中午,秦岭的第二拨抢救后,依然没有脱离危险。
闲散林立的医院大厦,那些硬冷、色泽暗哑的建筑此刻在一片黏稠的灰色雾霭中若隐若现。
天空显得比往日更低,似乎在缓缓压榨这城市所剩无几的汁水。
云衡电话振起来,她摸出来想挂断,看了看备注,是姜波,便接通。
“美国那边的医院有眉目了,陈近董事今天一大早亲自飞洛杉矶和那家医院联系,不出意外的话都会安排好,你那边一定要让秦岭挺住,万分之一的希望也是希望。”
“姜波——”
她一开口,姜波愕然,他从没听过云衡这种声音,嘶哑得像鬼一样。
姜波居然不吭声了。
云衡嘴唇和嗓子都是干枯的,她说:“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