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表格在秦院长和三个老头之间已经来回传了三遍。
三个老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秦院长替三个老头开口了,“文章向来只评优劣,你却做了张什么表格,将文章精确到分数;起股、中股、后股、束股乃是文章精华,所占比列却只有四成,着实不妥。”
颜畅点头,看向其他三个老头,“这也是你们想说的?”
见三个老头也是深以为然,颜畅一笑,反问秦院长,“院长,昨天让您选拔实验班学生,您选好了吗?”
所谓的选拔实验班学生,自然就是让学生做八股文,然后从中挑选相对优秀者。毕竟,基础好些的学生,培训起来也相对容易。
秦院长闻言就是一个白眼,“三百名学子,便是三百篇文章,一晚上怎么可能看得过来。我才看了四十多篇。”
秦院长也知道此次乡试事关书院兴亡,因此格外重视。应是通宵看了学生的文章,眼圈还是黑的,却偏偏翻了白眼,真有点像是人形熊猫。
“那就是了。”颜畅一手拿起案上的卷子,“此次题目是‘殷有三仁’,这位学生写的是什么?‘道存多途,归于仁,则歧路通圣,或忠或恕,不乖于天人之理焉’,关于题目的三仁是提也未提,下面写的虽然不错,但仅凭上面这二十余字,便可判定此卷不合格。若我是乡试阅卷官员,这份文章我最多看几秒,绝不再多看一眼——尽管学生写这篇文章花了两三个时辰。”
秦院长老脸一红,“此文虽未切题,却也并非一无是处,几秒就弃之不看,着实不妥。”
“院长说的在理。我没说他写的不好,只是这篇文章放在乡试的阅卷官那里,绝对不行。”
颜畅将卷子放回案上,“我们学院的学生什么水平,各位比我都清楚,所以,我强调一点,我们书院这次只想有人中举,不需要出什么解元、亚元,也不要经魁、亚魁,我们要的只是普普通通的举人。”
颜畅这话说的很直接,也不算客气。
“每次乡试秀才数以万计,阅卷官需要在半个月内筛选出一百三十五名举人,他们没有时间去逐词逐句的通篇阅读。没错,八股文章要按照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的顺序去写,但阅卷官看文的顺序不是!他们先看破题的关键句,然后才是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如果这四部分也写的很好,有希望成为解元、亚元、经魁、亚魁,他们才会通篇阅读。”
“所以,破题失败,整篇文章就是失败;因此,在刚才的表格中,破题的分值占到四成。每年上万秀才参加乡试,成功破题者,往往不足三成。只要成功破题,中举的可能性便从百中取一,提升到三十取一。”
“破题失败者,驳回重写;
破题成功者,依破题优劣,酌情给分,再看下四股;
起股、中股、后股、束股,每股十分,按优劣给分,若四股为中庸水准,则打分收卷;
若四股皆是中上水准,则看通篇,剩下的二成分数酌情再给。”
“我也知道各位先生的习惯,也知道可圈可点这个词,但此后阅卷,如果破题失败,只需要一个叉,不需要圈圈点点。各股该得多少分,直接打分就是。一篇文章合计多少分,我会专门统计。以后学生的文章,得到的评语不再是优和劣,也不是分甲乙丙丁四个等级,而是一个个明确的数字。”
秦院长摸了摸胡子,“虽觉不妥,却也言之有理。”
昨天一番折腾,九个教书先生只剩下三个,因此剩下的这三人已不如之前那般凌人。
似是斟酌,顾彦成慢慢道,“自古文无第一,此举却是……”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句话我同意。但写着乡试结果的桂榜,他一二三四五的排名可是真真切切啊,一百三十五名举人的排名在那。看到榜单的时候,您还能说文无第一吗?”
道理是一回事,事实是另一回事,放在以前,或许三人还会争论一番,但三人俱是要求走人,却又贪图书院薪资留下的。经过昨天的哪些事,三人已经认清一个现实:想在颜畅面前说那些有的没有,根本行不通。
颜畅见三人点头,也不禁松了口气。
后世有个美国人,名叫阿瑟·史密斯,专门写了一本书,《中国人的性格》,其中就提到一点特点——漠视精确。
诚然,颜畅感觉那本书写的有失偏颇,但不得不承认,其中一些地方写的的确很对,至少在漠视精确这点上写的不算离谱。
现在要对一个书院的学生进行训练,如果没有精确的数字指标,一般学生根本不能直观的看到自己的进步;同样的,秦院长和这三个老头也不能直观的看清各个学生到底哪里好、哪里不好。
精确,很重要。
只要把所有东西用数字表现出来,自然而然就能实现精确。
也亏得现在崇正书院处在这么微妙的节点,要是颜畅换个时间穿越过来,就算想搞这一套,恐怕也没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