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从未多问他的事情,是他自己说自己名唤周文轩,因着家族做生意半路遇到匪劫才流落至此,尽管他编出来的故事有这着经不起推敲的漏洞,她也只是静静听着,像一朵玉簪花般,真美,美到一想起她,他便不自觉微微笑起来,这般的女子,是宫中从未有过的。
他骗她,一来是为了隐藏身份保证安全,二来,他亦实在不想让她无端地卷进这宫城的层层漩涡之中,如自己一般,战兢粟立,如他母妃一般,命陨深宫。
那是他永生不能忘怀的一段时光,他六岁那年,尚还是懵懵懂懂的年纪,他不懂为何自己会被送至皇太后身边抚养,如他不懂为何他会与母亲生活在冷宫安乐堂之中,如他不懂自己为何突然有了一个做皇帝的父亲,如他不懂母亲为何被册封为淑妃,太多的不懂,太多的疑惑。
当他偷偷从皇太后所居的仁寿宫溜到他母亲所居的寝宫时,眼前的景象便成了他永生不能忘怀的梦魇。那座曾辉煌繁丽的寝宫现下已然用白绢装饰,伴随着空中的风,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飞舞着,他急急跑进去,只见到殿内停着黑色的棺椁,而他的母亲,正闭着眼睛躺在那里。
他慌了神,伸出自己的小手去抓母亲的衣袖,他以为母亲只是睡着了,他喊着“母妃,母妃,樘儿来看你了,你怎么在这黑箱子里睡着了?你快起来,带樘儿去宫后苑【注1】玩啊,你快起来啊!”
然而并没有用,他的母亲,再也没有起来过。
他发了疯般,去问大殿上跪着的每一个宫女内监,然而每当他问一个人时,那人总是没有回答,他便用力气去推那人,那人便应势倒地,嘴角留着血的痕迹,整整一屋子的人呵,便都这般跪着倒地,再也醒不过来了,那种血的腥甜气味便弥漫于整个大殿,何其恐怖,何其心惊呵!
“殿下,殿下。”
思绪被一旁侍候在侧的内监安顺的声音唤了回来。。
“殿下,重庆长公主差人来送,道是发现了此次殿下出事背后的痕迹。”
八月夜晚的微风吹在人的脸上,有些微凉,显得祐樘的声音更加冷“还用得着姑母费心么?是谁,大家心里不早就知道了么?”
安顺低着头,未敢作答,祐樘叹了叹,挥着手,“罢了,听听那位又有什么新手段也是好事,免得日后本宫连自己如何去的都不知。”
“今夜啊,本宫怕是无法安枕了!”
夜凉如水,可宫中无法安枕的人,却不止有祐樘一个。
安喜宫内,落地的青铜蟠龙纹麒麟状香炉里燃着微微香味的安神香,从炉顶上传出几缕香烟。
皇贵妃万芷辛正在大发脾气,“不是说此次定不会出纰漏么?怎的小子还是平安回到了宫中?”
跪在地上的内监苑展福早已吓得结结巴巴,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万大人也是未曾想过会出这样的事的,谁知那太子殿下会投水未死,那群小奴们过了好些天才在那河水的下游岸边找到一句面目全非的尸体,都怪那起子小奴未曾仔细辨析,看到岸边有殿下的随身袍带便认为是太子殿下了!”
“可有了结好?如今那太子回了宫,必定会找是谁下的手。”
“娘娘放心,万大人已将一切都准备好了,绝计不会让人查出一丝一毫的破绽的。”
皇贵妃拿起膝上的冰丝鹅黄色绣千枝万叶海棠花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看着手帕上绣着的千枝万叶,“只消不横生枝节便好了,谅那太子也不会拿到甚么证据。”
“也罢,你起来罢。”
“谢娘娘。”那苑展福如蒙大赦,叩了个头,便告退出了去。
皇贵妃由着小宫女的手行至紫檀刻缠枝莲花妆台前坐下,由着贴身侍女锦问与丽清给自己卸下层层金钗首饰。
“娘娘无需烦恼,想必那太子殿下是不会查出什么来的,您啊,安心便是。”锦问宽慰着。
“是啊,娘娘,万大人做事一向妥贴,必不会出意外的。”丽清也如是说着。
皇贵妃看着沉香黄花梨镶边的铜镜里的自己,层层铅华装饰下的自己,依然显露老态,端的是再保养得益,也是抵抗不了老天的。
“本宫倒不是担心此事,只是下个月便是三年一度的淑女大选了,这一群年轻貌美的美人儿进了宫城,可不知还要多热闹呢!到底本宫是年老,不得不为自己多多谋算啊!”
“要是我的桉儿还在,那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