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阖上眼睛之前,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蜿蜒曲折的红色河流从世界的尽头奔驰而来,在红到发黑的河岸上,一次又一次地拍击,堆集出细腻的浅红色的泡沫。红黑色的太阳即将坠入永夜,发着如同血染一般刺目而诡谲的光。干枯而扭曲的红色荆棘钻出土壤肆意生,撕开她白色的裙角,仿若那是一张曾经鲜活的面庞,那张脸大叫着,嚎哭着,从被撕裂的地方淌出刺目的血来,那血液滴落在荆棘上,风带走了支离破碎的花的残骸。
她久久地注视着光芒最后将要消湮的地方,那光带着恶意吻过她的发梢抚过她的脸颊又流连于她的裙角,一点点坠入无尽的漆黑中。
自此她的世界不再有光,红色的河流与荆棘,黑色的泥土和乌鸦,都在光芒消逝的瞬间里被埋葬给了寂静。
而她执着地看着远方,身躯在永夜里渐渐化成盐雕的塑像。
每一缕发丝和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肤和每一滴鲜血,都渐渐失掉生机。它们都曾执着地相信过光明,但都未能逃离而今的下场。
在梦终结的前一秒,她听到了一声弦响。
一支白色的箭破空而来,扫过大地,撕碎夜幕,它满身燃着的火焰炽白如同纯粹的光,那双几乎成为无机质的眼睛涌出滚烫的泪水,那光太过刺目和明亮,她看不见被它破坏的一切,因为她就在应被破除的黑暗中。
她感知到了它的到来,并为之欣喜若狂,哪怕那光的烈焰一寸寸将她碾碎,碎到她最亲密的人也认不出她的形迹,哪怕即将到来的永昼将以她的尸骨为燃料,绽放出永不熄灭的光。
而她满心欢喜。
而她逐渐消亡。
终焉的尽头是什么?
她随着永夜死亡。
再睁眼时,又是满目明光。
极东的阳光透过雕镂出花团的木栅格窗,漫漫地洒落在织金绒锦的地摊上,灰尘在影翳的空荡中飞舞,如晨星般缓慢游弋,闪闪发亮。
她就那么盯着一粒灰尘忽明忽灭,终了再寻不见。精致的楼阁里蔓着一股淡淡的好闻的木香,好像是第一次闻到,又好像好久好久以前,就已经刻在记忆下面了。
她觉得头痛,觉得口干舌燥。
她尝试直起身来,努力倚靠着背后锦缎绣的堆枕,一点一点把这副不听使唤的躯体支撑起来。她捏着那些滑凉精美的绸缎,把自己挪到床榻的边缘。
一旁的小几上泛青薄瓷的茶碗围拢着一只圆滚滚的茶壶倒扣着,她伸了胳膊,摸索着小几的边缘。
当啷!
一声清脆的爆响在静默的上午骤然炸响,她被吓得一哆嗦,将将收回了自己的手,就见转过屏风的一个小婢女似是摔了盛水的铜盆,水渍浸透红色的绒毯,就如凭空里盛开了一朵血花。
她有气无力地望着那似是被吓傻了的小婢女,她甚至顾不上收拾,一敛裙角,匆匆忙忙地绕过屏风跑了。只剩她拄着两条细瘦的胳膊,堪堪撑着沉重的身躯。这样的寂静没有持续太久,喧闹很快从楼下涌了上来,刚才惊慌失措的小婢女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婢女,三步并作两步扑倒在了床前,紧紧地攥住她冰凉的手,一双熬得通红的眼将女孩全身细细瞧了个遍,还未出声,就已然哽咽。
“大小姐!您可算是醒了”
女孩有点茫然。顺从地由着婢女半是强硬地把自己按回了床上,拉上了被子,她的嘴一刻也未曾得闲,女孩只来得及听到几句“不能着凉”之类的话。一杯温凉适宜的水也很快端到了面前,她就着别人的手勉强喝完,总算是觉得自己嗓子里那种干的快要裂开的感觉消减了些许,婢女哩哩啦啦地讲了一大堆她摸不着头绪的话,间或夹杂着几个她听不懂的,像是地名又像是人名的词。她慢慢地转着脑筋,终于是知道自己已经睡了快一个月了。
她有点困惑地盯着那名婢女,大概是她盯得太久,那人也渐渐不自在起来,只得住了嘴,又道。
“大小姐放心,族和夫人很快就会过来,您要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一定要直接说,千万别瞒着!”
族?还有夫人?
她摇了摇头,尽量放轻声音,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那个你是谁?”
这话有如一声惊雷。
不光是守在床边的婢女瞬间张口结舌,就连一直跪在后面擦着地摊上的水的那名小婢女也满面愕然地停下了动作。她们两个的表情扭曲到令女孩缩了缩脖子,疑心是自己说错了话。
“大大小姐,我是兰若啊!”床前的兰若紧紧握住了女孩的手,用一种几乎要被吓哭的神情望着她,“我是一直照顾您的兰若啊您不要吓我啊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