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雨和嫁来的那年一般无二的充足,五年战乱之后满目疮痍的大地奇迹地复苏着,只是这雨露的恩主却被软禁在那后山的柴屋,受着罪妇的对待。
可她并没有犯下什么恶事,倒是追根溯源来说这王族从前欠了他们许多人命。
巫女啊,不论行了多少善事,总免不了被有心之人当了刀子。
有了神迹天赋的,谁见得就比凡子舒坦呢?大约这也是从前何如令我隐瞒锋芒的用意所在了,凡子、天人,无一不是诛反伐异的存在。
期间龙城令四方,建国大楚,定都盛京。
同时天下正逢初定之际,南北七国割据鼎立,开始休养生息,无所干戈,更鲜见小规模的战斗。
而就在诸国稍得喘息之时,于蜀国以东百里崇山峻岭之外,越过洱海,流民带来了大宋的消息。一个疆土万里,战无不胜之国,政权更是已更迭十数代。一个碾压七国的存在,从前竟丝毫未曾听闻。
听李雪狐说,与魔族放弃了洱海幻境有关,故此东西两地才渐渐贯通了起来。
夏雨潺潺,盘曲的山道两侧满是斑斓的花朵,撑伞拾阶而上,已经这么近了,却瞧不见那小小的院落,有她在的地方必是草深树壮,将居所遮掩得密实。
巫女的生力,滋养着自然万物,化枯朽于翠绿千尺。
随行的嬷嬷擦了把额头上的汗,不悦地嘀咕着,与她身后的一干侍从道:“为什么要我老婆子来看这妖女呢,真不知道二爷是怎么想的,月月千里迢迢地遣人来看顾她的吃食用度,还得劳累少夫人一同过来。”
其实眼下接了休书,早已不是离府少夫人,不过离路引尚未回来,此事没有公诸于府上。
巫蛊案发后,王室内廷公审,所谓的“证据确凿”下,做蛊之人被判以斩首。相持不下之际,离路引如果要保住霁月,便得了枉顾公道的罪名,这样的人又如何担当储君。
要江山,还是要美人?千古难题。
几乎毫不犹豫,他为了霁月放弃了继位,交出印鉴等一干物品呈给了诸位宗亲,连夜离了蜀国王宫。之后独自携了小部分亲族于这蜀地一角益原之地扎根,只封了郡守之位。
如此一番下来王室众人才没要了霁月的性命,想来幕后之人便是离路引的亲弟之一了。而知晓二人情深至此的,便没有多少人,他心里定是有可怀疑的对象。
派来照看霁月的人从来位阶不低,常是府上资历甚高的老人,我静默地摇摇头顾自地继续前行,脑海里却无法抹去他伫立在窗前忧伤彷徨的身影来,他心心念念的人儿比他要去争夺的天下更难拥有。
佳人吗,大约只有稳定了大权之后才能在一起了,毕竟霁月被离氏一族视为不祥之人,在大业成就之前,即便是迁居别地,离氏一族也不会允许他们结合的,更不提那尚未查清的旧案在身。
我皱了眉,心里说不出的忧愁,总觉得遥遥无期的事情结局不会如我期待的那样美满。
孤立的院子被埋在了绿深阴浓之后,从前她还有一干亲随的照顾,如今撇开那门前戍守的十来高手实则算是一个人住着。
近来觉着她越发不爱笑了,眼下门里踱出来的冰面美人凉眼看着他们将一干吃用的东西送了进去,倚门慵懒地看着那地面疏漏斑驳的亮影,日照与薄雨共生的奇景,也唯有于她处能够一睹了。
李雪狐说霁月的变化,大约和我催长了形貌有关,她担心我与离路引日久生情,违背了与她约定的永不相争的誓言。但今个儿我便是拿着那封瑶鬓夫人下的休书与她看的,从此之后我与离路引再无瓜葛,她应会高兴起来。
那封休书是月前瑶鬓夫人临终交付的,遥迢从蜀国王宫送来,今日才到。
五年前佑寅戍守的兰城内陆因修建望月宫大兴土木,当地破坏的植被土地沙化严重,清澈的兰江不复,尽是滚滚的黄土泥沙。因此兰城农牧生产一年不如一年,更无法养起数以万计的盐业之民。
故此求了霁月随我去了一趟兰城,小住了半年,才保住了那黄金之地的绿洲之城。而霁月给出的条件,不过是永远不得与她争离路引,无所谓,原本也不过是政见联姻,更何况以我这幼孩状貌要想生发点什么情愫,概也不可能。
可那之后不过半年,便发生了那桩巫蛊冤案。
如此离路引身为郡守,按照蜀国国法,只得一名正室,若娶了王室族女,更是不得纳妾。而我身为大楚龙颜公主,离路引和霁月便尴尬得很。
五年来,不得纳妾,是以霁月即便是除了罪名,也不可能嫁与他。此外我又因修仙几乎冻结形貌,不得侍寝生育,更是以他的个性,不见沾花惹草,已不亲近女色多年,故此离路引膝下无子。出于繁衍后嗣的考量,离路引之母,瑶鬓夫人岁岁催他休妻,以五年期满无所出为由让离路引休了我,自然出于种种缘由,离路引一直未应下。
霁月浅浅地抬头,漫不经心地打量了我一眼,故作陌生道:“是爷让你来看我的?”
“是啊。”
自当初鸿门之宴的女子折尽天下风华的一瞥后,可怜了她守着这方寸之地,背了那做蛊王室的骂名,而我这五年间分明是修仙所致的冻龄状貌,也归咎于她下手。她察觉出我修仙的事情,替我挡了那世俗的闲言碎语。
我点头笑着听着她的打趣,走近那比我尚高半头的美人,笑了说:“月姐姐不知有没有话让我转述,或者还有书信代交,我想离哥哥应该是对你思念极深,盼着你的字迹呢。”
霁月笑了:“我的字迹,他离氏上下难道不怕我的巫蛊邪术了,不怕我将恶毒的咒语下在他们主子身上?”
嬷嬷闻言不敢再看她,忙不迭地着人放下东西逃出了院外。
月前馥湍遭了邪神之手,几可被吸尽了阳寿,为了保她的命,化渡了我五年修行制住了邪力,如是已一夜间催老了身貌,不再是幼孩摸样,及至豆蔻之容。霁月直说着是她解了我身上的蛊术,如此神迹,外间的人便更怕了她。
屏退众人,独留了我与霁月在屋内,二人便恢复了往日言笑的状态。说了瑶鬓夫人病故之事,与她看了休书,只见着眼前的美人神色复杂。
我提及在离路引回城之前尚不能一走了之,不日我也要远离益原一段时日,让她好生看顾自己,李雪狐重伤不便走动,会于此山中修炼,也算是可以照应于她。
霁月摇头,温柔道:“我哪里需要旁人看顾,这守卫森严,也无人能伤得了我。”
“当然是不惧贼人了,只怕妖邪来犯。”
霁月轻喷了声:“我草蛊已做好,妖邪若是敢来,且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