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窈坐在花轿之中,周遭是喧闹至极的喜乐声,那声音像是无数细密的针,直直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扎去。大红的盖头沉甸甸地垂着,将她与外界隔绝开来,却怎么也挡不住回忆如汹涌澎湃的潮水,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她脆弱的理智防线。
回溯起与苏沐的初遇,那是一场侯府举办的春日诗会。彼时的初窈,虽生于侯门,却对那些晦涩难懂的诗词歌赋兴致缺缺,在诗会上被几位刁难的贵女起哄,要求她当众背诵一首冷门的长篇诗词。初窈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完整句子,周围满是或嘲讽或戏谑的目光,窘迫得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就在这难堪时刻,一道温和又清朗的声音响起:“诸位莫要为难林二小姐了,这诗晦涩,背不出也情有可原。”初窈抬眸,撞上苏沐那双含着笑意与关怀的眼眸,他一袭淡青色长衫,身姿挺拔,仿若春日翠竹,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诗会结束后,苏沐还特意寻来,将一本珍贵的诗集递到初窈手中,轻声说道:“小姐才情,不该被埋没,这本诗集权当给小姐解闷。”自那之后,苏沐频繁邀她出游,游湖时,清风拂面,他会轻轻吟诵那些动人诗篇,为初窈解说其中深意;逛夜市时,他总能精准找到初窈目光多停留一刻的小物件,买来送到她手中。在这般温柔又悉心的攻势下,初窈一颗芳心彻底沉沦,全然不顾娘亲的苦苦劝阻、姐姐的痛心疾首,满心欢喜地披上嫁衣,嫁入了苏家。
可谁能料到,婚后的日子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噩梦。洞房花烛夜的温情还未消散,苏沐便开始露出他的真面目。侯府给的丰厚嫁妆,一箱箱被他巧立名目搬了出去,初窈过问,换来的是他的横眉冷对:“这是苏家之事,你莫要多管!你既已嫁入我家,就该以苏家为重。”曾经的甜言蜜语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眼前这人却已变得如此陌生又冷酷。更令初窈心寒的是,苏沐为了能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竟与一位位高权重的贵女勾搭上了,还妄图寻个由头将初窈休弃。而侯府,也因苏家卷入一场莫须有的贪污大案,朝堂之上,弹劾的折子如雪片般飞来,父亲被打入大狱,往昔门庭若市的侯府瞬间门可罗雀,亲眷们为求自保,纷纷离散,初窈被扔到冷僻小院,缺衣少食,只能在绝望中等死。此刻,坐在花轿里的她,满心都是赴死的决绝,想着这荒唐又悲惨的一生,快点结束也好。
就在她沉浸在绝望思绪中时,花轿外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骚乱声。先是孩童们的嬉笑叫嚷,紧接着是马儿受惊的嘶鸣声,随后便是“砰”的一声巨响,花轿猛地一晃,整个轿厢剧烈倾斜,初窈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撞向轿厢内壁,脑袋重重磕在坚硬的木板上,一阵剧痛袭来,眼前瞬间一片漆黑,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她心想,莫不是真要命丧于此了?也好,这般解脱,总比去面对未知又可怕的前路要强。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想让她就此解脱。不知过了多久,嘈杂声渐渐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柔悦耳的欢声笑语,还有熟悉的丝竹之音,初窈费力地睁开双眼,只觉得脑袋昏沉得厉害,眼前的景象也模模糊糊。她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眼睛,待看清周遭环境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正坐在自己十五岁生辰宴的闺房软榻上,身上穿着那件为生辰宴精心准备的月白色罗裙,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鲜活,雕花的窗棂、绣着繁花的幔帐、摆在案几上的生辰贺礼……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伸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刺痛瞬间袭来,这不是梦!她真的回到了十五岁,上天竟给了她一次重头来过的机会。
初窈刚从震惊与狂喜中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细细思量该如何开启这重生后的新生活,就听见门外丫鬟绿枝脆生生的声音:“小姐,苏公子来送生辰贺礼啦,正在前厅候着呢。”初窈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一想到前世的种种,恨意便如野草般在心底疯长。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将苏沐痛斥一番。可理智很快回笼,她深知如今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贸然行动只会给自己和侯府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好心情,起身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妆容,挤出一个还算得体的微笑,这才不紧不慢地朝前厅走去。刚踏入前厅,苏沐便迎了上来,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礼盒,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二小姐生辰吉祥,我寻这礼物费了不少心思,愿小姐喜欢。”初窈看着他这虚伪的嘴脸,胃里一阵翻涌,差点没当场吐出来。她强忍着厌恶,微微屈膝行礼,礼貌又疏离地道谢:“有劳苏公子挂心,苏公子有心了。”苏沐似是没察觉到初窈的异样,还想凑近些攀谈,初窈巧妙地侧身躲开,借口要招呼其他宾客,匆匆走开,心里却在飞速盘算着,要如何一步步揭露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让他再也没办法祸害自己和侯府。
就在初窈好不容易摆脱苏沐,暗自松了口气的时候,负责筹备生辰宴的管家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气喘吁吁地说道:“二小姐,不好了!生辰宴要用的贺礼丢了好几份!”初窈一听,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些贺礼可不是普通物件,皆是重要宾客精心准备的,有的甚至关乎侯府日后在朝堂之上的人脉往来,若是弄丢了,宾客发觉必然会觉得侯府待客不周,轻者落人口舌,重者说不定还会引发什么祸端。初窈赶忙稳住心神,一边轻声安慰管家莫要慌张,一边仔细询问事情经过。管家擦了擦汗,急道:“方才老奴去库房清点贺礼,准备按流程摆到前厅展示,谁知道打开库房一看,好几份贵重的礼盒都没了踪影,库房门锁也没有被撬的痕迹,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初窈眉头紧皱,略一思索,说道:“你先去把库房周围仔细查看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脚印或是物件遗留,再问问看守库房的小厮,这段时间可有异常之人出入。我去前厅稳住宾客,切莫让此事声张出去。”交代完后,初窈便抬脚朝前厅走去,一路上脑子飞速运转,试图理出个头绪来。
初窈刚到前厅,还没来得及开口安抚宾客,表小姐林诗瑶便尖着嗓子叫了起来:“哟,二表姐,听闻今日生辰宴有诸多稀世珍宝当作贺礼,怎么不见摆出来让大伙开开眼界呀?莫不是不舍得,藏起来咯?”初窈心中暗恨,这个林诗瑶向来嫉妒自己受宠,总是找机会给自己难堪,如今这话一出,宾客们的目光纷纷投了过来,眼神里满是好奇与疑惑。初窈不慌不忙地笑道:“诗瑶妹妹这话说的,不过是些贺礼,哪值得这般大张旗鼓。今日既是我的生辰宴,自然是以大伙尽兴玩乐为主,那些身外之物,晚点再瞧也不迟。”说完,她巧妙地转移话题,招呼着舞姬上台表演,好歹将这尴尬的氛围暂时化解了。可她心里清楚,得尽快找回贺礼,否则这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更大的危机。
趁着宾客被歌舞吸引注意力,初窈悄悄往后院走去,想去库房再查看一番。刚走到半途,路过一处花丛时,隐隐约约听到有人低声交谈。她心中一动,放轻脚步,凑近了些。只听见一个声音压得极低:“事情办得如何了?那几份贺礼可都处理干净了?”另一个声音带着几分谄媚:“您放心,都按照您的吩咐,藏到了柴房杂物堆里,绝对没人能发现。”初窈心中大惊,没想到这竟是一场有人蓄意谋划的阴谋。她刚想现身抓人,突然意识到自己孤身一人,贸然行动恐有危险,于是转身悄悄往回走,准备叫上几个得力的护卫再来抓人。可没等她走出多远,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初窈回头一看,竟是苏沐。苏沐一脸关切地问:“二小姐,你神色匆匆,可是出了什么事?”初窈心中警铃大作,直觉苏沐跟此事脱不了干系,可表面上还是故作镇定:“没什么大事,苏公子怎会在此?”苏沐眼神闪烁了一下:“我……我见二小姐往后院去,怕你遇上什么危险,便跟了过来。”初窈敷衍了几句,借口要回房休息,摆脱了苏沐,赶忙去叫了护卫,折返到柴房,却发现那几份贺礼早已不翼而飞,地上只留下一些凌乱的脚印。初窈又气又急,深知这场重生后的第一关,远比想象中要棘手得多,但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不管背后藏着什么牛鬼蛇神,她都要一一揪出来,守护好侯府和自己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