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匠突然抄起脚边的铁锹,锹头当啷一声砸在脱粒机外壳上:“二十年前发洪水,是谁偷了祠堂的铜香炉去换烧酒?”
他铁钳似的手揪住王瘸子衣领,露出对方脖颈上挂着的铜制长命锁——锁面分明刻着“陆氏宗祠”四个小篆。
晒谷场突然炸开锅。
张大爷的铜烟锅在鞋底磕出火星,慢悠悠吐了个烟圈:“光绪二十三年,陆家太爷用三担明前茶换了张炒茶方子。”
老人浑浊的眼珠扫过躁动的人群,“那方子就藏在……”
“藏在祠堂梁上的樟木匣里!”
陆川突然接话,军功章在领口闪过寒光。
他分明记得前世暴雨夜,老支书抱着个浸透雨水的木匣撞开他家门,匣子里泛黄的宣纸上画着三十六道炒茶工序。
刘寡妇突然挤到最前面,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掐进承包合同:“川娃子,采茶工钱真能日结?”
她袖口露出半截银镯子,那是去年拿丈夫抚恤金打的。
“白纸黑字。”
陆川抽出钢笔在合同末尾补了行小字。
“每天晌午收工就发钱,现钞。”
他特意加重最后两个字,余光瞥见王瘸子正往人群外挪。
晒谷场的气氛渐渐散去,陆川扫了一眼人群中的王瘸子,发现这老头正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朝场外挪去,动作虽不明显,却透着一股心虚的意味。
他暗自将这一细节记住,表面却不动声色。
他清了清喉咙,声音压得沉稳有力,向众人宣布。
“茶林承包计划涉及整个村子,下周咱们开村民大会,把事情都说清楚。有啥想法,尽管提,我们一起商量。”
村民们听见这话,纷纷点头,议论的声音逐渐平息下来。
人群渐渐散了,晒谷场只剩下几片晒干的稻草和碎裂的瓜皮,阳光爬过槐树,投下一片斑驳的影子。
陆川手里拎着挎包,却始终没有离开。
他余光紧盯着那个拄着竹杖的身影,脚步慢慢跟上去。
王瘸子脚步踉踉跄跄,似乎有意避开与他目光交汇。
陆川试探着搭话,“瘸爷,山神的托梦这么灵验?改天得请您教教我,咋能和山神说上话。”
王瘸子头也不回,干瘦的嗓子挤出一声干笑。
“川子啊,年轻人别乱问这些,这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事儿,你啊,别碰。”
陆川挑了挑眉毛,心中愈发起了疑心。
他故意加快脚步,与王瘸子并肩而行。
“瘸爷,祠堂的香炉,当年换烧酒的事,村里怕是还没忘吧?”
王瘸子的竹杖在脚边磕了磕,嘴唇抖动了一下,终于转头瞪了陆川一眼,眼中有一丝慌乱。
“胡说八道!祠堂里的事,你小子别乱掺和!”
说罢,他脚步猛然加快,几乎是一路蹒跚跑往村口。
陆川盯着王瘸子佝偻的背影,眼底的冷光愈发浓了。
直到村口,陈旧的木牌上写着几乎剥落的“陆家村”三个字,王瘸子终于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