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4章 叙旧(1 / 2)维多利亚造反指南首页

“我还挺喜欢你穿警服的样子的,阿尔伯特,”在短暂的离场之后,玛格丽特显然不止拿了滤纸回来,还以整待暇地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观和仪容。原本在连番审讯中稍露的疲态,已经完全收敛起来了,取而代之的是恬静的笑容与端方的举止。刚刚那些偶露狰狞,譬如反唇相讥时稍许流露出的狠毒与乖戾的微表情,亦如同沙地上孩子的绘画,在潮水的轻抚之下,统统地抹平了。玛格丽特张伯伦此刻又找回了自己的定位:一位从荷马史诗中走出的海伦。尽管她的面容与荷马所见不同,天生带有一丝撩拨的妩媚在里头。与其称呼她是谷物女神或林间仙子,倒不如直接称她为塞浦路斯出生的爱神仆从比较恰当。

现在,这个仪态万方的女人多走出了几步,到客厅里将滤纸放下,没有同卡门打招呼,便转身回到了卧房里。卡门一直静静地盯着门口,挺拔的身姿与倨傲的眉眼,正如同日耳曼森林里盘桓的狩猎女神。

汉诺威王朝是一个重视仪表与风度的时代,但这样的时代与阳光洒满一号公路的加里福利亚又有些不同。同样是浮华,英国的浮华强调教养与审美,萨维尔街与帕克斯顿等人主导的哥特复兴式建筑正在拔地而起,撇开不争气的数学界,一个以逻辑严谨和简洁对称而著称的维多利亚时代正在冒头。而在这个时代里,英国人已经不再亦步亦趋地模仿巴黎的时髦与流行。一种独属于撒克逊人的严肃与内敛,正在席卷所有伦敦人的心灵。

漂亮的胡子,对威士忌的品位、整洁修剪的头发与指甲,内敛的情绪与绝不叫疼的倔强,构成人们对于贵族和军人,笔与剑的想象。

但在这方面,威尔逊明显想得开得多:“我不是贵族。”

毕竟,刚刚勉强止住流血的威尔逊对这其中的关节已经见怪不怪了,何况现在他根本顾不上什么风度。他身上的西装已经破损了,因为受着伤,脸上失去了血色,表情也没有那么从容。一晚上连续高强度的搏杀,早就令他挂上了浓浓的黑眼圈和眼袋,连续审讯的疲劳也使他挺拔的腰勉为其难地弯了下去。

“真难得你这么狼狈。”静静地看着他的玛格丽特还是开了口,“以前不管什么时候,你的背直得都像塞进了一块铁板。”

“我很狼狈,玛格丽特,活下来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威尔逊喘着气说道。

“是啊,你像上前线打了一仗,但我不明白和你来的女人为什么还能这么精神,难道……”

“是的,就是那个难道,她的伤我替了一大部分。说真的,你下手太重了,如果我不第一时间替下伤害,卡门女士的喉咙早就被掐断了。为表歉意,她的手指的伤我也扛了。”

“阿尔伯特,有的时候我真的不明白,这是威尔逊阴魂不散地想当个滥好人的初心,影响了你;还是你本身就是个滥好人。我杀人,你凭什么赔罪。”

“玛格丽特,毕竟是你欺负人在先,按道理来说她也是你的老师,可你把她的脸……”

“不,不是我撕的。有的时候我甚至恨这件事竟然不是我做的。因为手艺实在太精妙了。我十分不希望这个法门被其他人掌握。”

“你还是老样子,玛格丽特。猜不透你究竟在想什么。很多看似无私的举止,细想起来都是算计和用心。但有的时候以为一定会灭口的时候,你又一反常态地出手捞人。”

“阿尔伯特,你和威尔逊的共同毛病就是总想去猜女人在想什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做这些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只是觉得有意思就动手了。”

“无意冒犯,你算女人么?”

“对淑女说这句话可是很失礼的,宝贝儿,你不该得罪生病时呆在你身边的唯一那个人,”玛格丽特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了起来,舒心如同猫咪一般的笑容与嘴里冷冰冰的话语成了不可思议的对比。

“是啊,当时十二个人,就活下了我们三个。”

“是两个,刚死了个讨厌鬼,这也是我发现自己爱上你的原因,阿尔伯特。”玛格丽特的眼睛在扑簌簌地闪光。

“别逗乐了,玛格丽特,从头到尾你都没爱过任何其他人。你爱的是自己。只是恰巧我和你是一个人而已,”威尔逊吃力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朵枯萎的水仙花,那原本是他在浴缸下面发现的,现在还给了她,“当时只有你一个人选择成为女儿身,玛格丽特,这是你的吧,”

“我还留了一朵给苏格兰场,出去的时候你最好小心一点他们。”想了想,他又补充道。

“没关系,阿尔伯特,只是一群学前班的小鬼而已。追得急了我就亲手把他们一个个掐死。”

“我不阻止你,但我很喜欢他们。市民们当他们是间谍、特务,不能养宠物、不能骂人、不能当众吸烟、不能索贿,一周薪水只有十二先令,伦敦市民里还愿意接下这份工作,我愿称之为圣人。这种人,即便是敌人也应得到尊重。不说这个了,这朵喇叭水仙也是你自己亲自挑的吧,我记得我当时建议你选丁香水仙来着。”

“‘渴望’的花语是么?不,阿尔伯特,我还是最喜欢‘自恋’这个词。无论山门还是亨德尔都被当局摧毁了,真奇怪,我们的宿命就好像是在不断地流浪和放逐。我们究竟在图些什么?还记得在伯明翰的那次么?大家下井救了170个矿工。拯救了多少个家?然而王室与教会打来的时候,又有几个愿意收留我们的?

家乡的山门呢?我还记得号称继承了一千多年的道统,出家人,救活过多少人,最后呢,被清妖给灭了门。最后看看同批次二十个炼炁术士,活下来一个;我们十二个人,只活下来三个。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宝贝,所以我才决心只爱我自己。我是什么?我不是清国人,不是英国人,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甚至不能一个完整的张伯伦。这简直就像是掘墓人一时好心,放我来这个世界玩儿一趟一样,我总会走的,”玛格丽特的双眼陷入了短暂的茫然,而她静静站在那里的样子就像从希腊神殿里搬出的一座石膏像,“所以我才想自由地活着。而且我不想让你去死,我不想成为最后的唯一。孤独会杀死我。”

“玛格丽特,往好的方向去想,你永远不会老去,不愁吃,不愁穿,不需要工作机会也不畏惧仇家,你可以一直孤独地活下来,哪怕我们都死了。”

“不行,阿尔伯特,答应我你会一直活下来。”

“玛格丽特,那样张伯伦——”

“我不管。”

“唉,我答应你,玛格丽特张伯伦,我会活下来。”

玛格丽特笑了,她的眼睛笑起来像一弯新月。威尔逊感觉她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前,一双细腻而富有魔性的小手如同穿透了皮肤、肌肉与肋骨一般,握住了他的心脏。随后玛格丽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一股清流从她的手指之间倾泻而出,正同滴入琴酒中的通宁水,当下便荡开了一片,通过血管涌入了他的心脏。威尔逊本已狂躁的心跳,被沁人心脾的香氛舒缓了下来,来自玛格丽特的生命精华如同调配着柠檬水与白兰地的金鸡纳,滋润了他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