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先生就住在侯府之中,这个时间不早不晚,对方肯定已经到了。
经生每日抄书,除去那杆圆毫之外,纸墨都需找他领取,也是防止有人私藏转卖。
毕竟侯府之物,皆是上品。
陈宣走进去一看,果不其然,老学究正捧着昨日未审完的初稿细勘。
“章先生,晚辈来领取今日用度。”
后者抬头,待看清来人,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但很快又是恢复如常。
“且稍待片刻。”
章先生站起身来,去取纸墨,同时漫不经意发问。
“听闻你住在浆洗街?”
“嗯。”
陈宣没有否认。
“近日那处多生事端,可要小意才是!”
浆洗街被砸之事,漓州人尽皆知,但对方突然提点,显然另有隐情。
陈宣不动声色的拱手致礼,缓缓道:
“先生有何教我?”
“州狱里闹了疫害,诡变者众多,恐为那坠落妖爪所致,方圆一里内的街巷都要严密排查。”
“此等政令究其本意为善,怕就怕下面的人阳奉阴违,若被抓进牢里……”
说到此处,章先生便闭口不言。
陈宣则皱了皱眉。
大应国祚绵延数百年,天下时局动荡,内忧外患。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李家王朝气数将近,除却中书,地方大多听调不听宣,官府吏治更是从根儿上就烂了。
如此碰上灾荒祸乱,能在济民一事有所建树者寥寥无几。
正所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哪怕是将死的流民,只要被抓进狱中,也能让那些家伙搜肠刮肚逼出几分油水。
若真如章先生所说,皂隶班子得了由头,要在浆洗街不分青红皂白拿人,这是比邪诡暴乱更加恐怖的祸患。
自己那老宅,还能回去么?
陈宣心中一叹,颇有些如履薄冰之感,可他在漓州举目无亲,当下又能去哪暂避风头?
正当他踌躇之时,章先生忽然又开口发话。
“抄书难,看书易,七八名经生紧赶慢赶,三日出的书稿,装订成册,贵人们只一个时辰就读完。”
“你若想多挣工钱,老夫便向吴管事去说,准许你在抄房临时寄住,不过至多三日。”
陈宣瞬间大喜,但只维持片刻,又缓缓摇头。
见他反应,章先生投来不解目光。
“如何?”
陈宣答道:“先生此番恩义,晚辈着实无以回报。”
“只是我那院子虽又破又小,毕竟为祖上所留,一应物式儿无人看管,让贼寇糟蹋了去,更是可惜。”
“不瞒您说,晚生自个儿编撰了本志怪书,那稿子,比我这条命兴许还要精贵。”
其实这不过是陈宣的托辞而已,自打昨日觉醒命格,他知晓自己有朝一日或可登仙后,写书赚钱的念头早就摒弃了。
赚钱有甚意思?求仙问道方为大业。
待在侯府兴许要安全一些,可也有着诸多不便。
章先生摇了摇头,见他执着也并不相劝。
“既如此,那便由你。”
“倘若真遇到麻烦,不妨可搬出侯府名号,你做事勤恳,从未懈怠,又屡得老夫人嘉许,那些披着黑衣的家伙,想来也不敢随意拿捏。”
章先生抬手,将纸墨递来。
“晚辈知晓了!”
陈宣接过,将这份恩情默默记在心头。
待他转身走到“工房”门口,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还没问关于修炼典籍的事情呢!
“算了,先抄书罢,至于其他,再寻良机便是……”
陈宣走进屋子,扯过砚台,倒了些温水,搂着袖子细细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