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年,吾与瑾公为好友,常言世间事,
一日,其对吾言:“昨闻李绅欠佣工三贯钱,佣工痴傻,不能言语,而他人又慑于李绅,不敢多言,唯文童生,仗义执言,告之于官,其文笔极佳,书万言而不能止,
公堂之上,欲伸佣工之冤,然县尊以律令为由,不准文童生言,而佣工痴傻不能言,故判之佣工诬告,站枷三日,并赔李绅一贯钱!”
吾闻之哑然。
瑾公叹息曰:“朝廷立律令,原为约束在位肉食者,替小民伸冤,不想今日却成肉食者刀斧,戕害小民无度!何也?”
吾闻之不能言,独怅然望天地而已!——《忆昔春耕草庐记》
翌日清晨,董何夕还在睡觉,舱门外便响起了柴大宝的声音:
“大人,大人……”
董何夕睡眼朦胧中问:
“怎么了?大宝!”
柴大宝道:
“大人,我们到了!”
董何夕疑惑问道:
“怎么这么快?”
柴大宝道:
“大人,听舵工说,昨晚刮了一晚上的顺风,船借着风势奇快,原本两三天的路程,不想一晚上就到了!”
董何夕点了点头道:
“昂!原来如此!”
随即道:
“进来吧!”
柴大宝推门进来,小心服侍董何夕穿衣洗漱,而舱门外,早已经有小厮将准备好的一应之物端了进来。
等穿衣洗漱完毕,又鱼贯而进,将早餐纷纷献上。
柴大宝服侍董何夕用餐。
董何夕道:
“大宝,不必在我这里,你且安排登岸的相关事宜,我吃两口,便登岸,我们直接去这县衙。”
柴大宝在旁边道:
“大人,这些事情早已经都安排妥当,不必你费心。”
董何夕点了点头道:
“那就好。”
不到一刻钟,董何夕便用完了早餐,在柴大宝的引领之下,走出船舱,来到船上一看,一切早已经安排妥当,岸边也早有马车、马匹,行礼也已经捆绑好装上了车,还有两个人,看着应该是柴大宝找的向导。
他颇为满意的向柴大宝点了点头道:
“既然一切都准备好了,那我们就走吧。”
说着便下船上马,跟随着向导向县城而去。
话说随着越来越靠近县城,柴大宝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好,董何夕看了问道:
“大宝,怎么了?”
柴大宝忙道:
“大人,没事!”
董何夕道:
“你向来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生死不从于天的人,为何今日却面有戚色?”
柴大宝避无可避,随即道:
“大人,想起前些日子,我在后为狗剩儿娘守夜,追赶您时,便被村中恶民押送到这个县城之中,起起伏伏,备受屈辱,虽然最终得以脱困,然而回忆起往昔之事,便戚色上面。”
董何夕听了之后道:
“我曾听你讲述过这些事情!”
柴大宝点了点头道:
“想当日这县中县官及差役早已经全死,今日恐怕是换了新官!”
董何夕道:
“是啊,今日换了新官,如今我等带狗剩儿前去告状,这旧县令肯定会袒护自己的下属,贪赃枉法在所难免,这新县令刚来此地,与此中人无牵无挂,想必肯定会秉公办案。”
柴大宝点了点头道:
“必然会如大人言!”
说话之间,董何夕一行人已经进了这县城,县城之中破败不堪,仿佛刚刚经历了什么灾难似的,人烟也十分的稀少。
他们这一行人在这小县城中显得颇为的乍眼,引得旁边的路人纷纷前来观瞧,好像好久都没有看到这样的队伍了。
而董何夕一行人直接向县衙而去,这旁边的路人也纷纷的围观跟着,这队伍就搞得越来越大,而这县城又颇小,没有几步路便到了县衙门口,而门口的差役见到如此衣着华贵的一行人,后面还跟着好多本县的人,也是一惊,生怕是惹出什么大事来,慌忙向内报去。
而董何夕直接下马,来到鸣冤鼓前,县衙门口的差役也不敢阻拦,董何夕取出鼓槌,就是咚咚咚几声,这门口的差役也不敢上前询问。
不一会从县衙里面跑出一个人,他看了看董何夕浑身贵气,穿着不凡,又看了看其背后的队伍,心知这是自己惹不起的,慌忙拱手道:
“小人是本县的师爷,不知道这位贵人鸣鼓所为何事?”
董何夕从怀中拿出一张状子道:
“我为狗剩儿伸冤告状!”
说着将状子向前一递,这师爷被董何夕气度所慑服,他不敢不接,颤颤巍巍的接上后,口里结结巴巴的说:
“贵人,稍等,我这就去禀告县尊!”
说着便慌忙向县衙内跑去。
过了约有两刻钟的时间,师爷领着一个身穿七品文官官袍的出来,刚一出县衙,师爷便向董何夕介绍道:
“贵人,这位便是本县的县尊!”
董何夕昂了一声道:“有礼了!”
这县令颇为不悦,但是不知董何夕的深浅,他也不敢发作,只得拱手道:
“本官这厢有礼了!不知先生所为何事?”
董何夕瞧了一眼这个县令道:
“替狗剩儿伸冤!”
县令一愣道:
“伸冤?”
董何夕道:
“我刚才所交之状纸均已经都写明。”
县令沉思了片刻后道:
“先生的状子我看了,这其中许多事情都是前任在位期间的故事,且许多当事人均已经亡故,本县新到,许多情况还需要了解。
这样吧,这状子本官接了,给本官几天的时间,七日后辰时咱们在这县衙大堂审理此案,
贵人,您看是否可行?”
董何夕看了县令一眼道:
“就按你说得办,不过我只额外说一条!”
县令忙道:
“请贵人讲!”
董何夕冷冷道:
“这事情你可要秉公办案,若是徇私枉法,莫要说你的官帽,小心你脖颈上一刀!”
这县令一惊,只觉得脖颈处一冷,仿佛刚才有人砍了他一刀似的。等他回过神来,董何夕已经从他面前离开,他慌忙向师爷道:
“快快带贵人们到驿站歇息!”
师爷慌忙称是,追过去,在董何夕面前谄笑着要领他去驿站,而柴大宝早已经上前挡住道:
“莫要忙,你们只管断案,我们自有住处!”
然后,董何夕一行人便从县衙门口离开了,围观的人也散去了,只留下县令和不知所措的师爷,还有几个呆傻的差役。
师爷上前道:
“县尊,这可该怎么办?”
县令叹了一口气道:
“先回去再说吧!”
说着,在几个差役的扶持下,进了县衙。
话说过了几日,师爷把这些天调查的情况向在书房里的县令一一做了汇报。
县令听完,又看了看这状子,半晌之后问了一句:
“可知这告状的人的身份吗?”
师爷摇了摇头道:
“看样子不像本地,但是从哪里来的?又没有人清楚。”
县令叹了口气道:
“唉!可惜没有一个老人,以前的什么情况都不清楚,这该如何去断……”
师爷听了好像想起了什么,他忙道:
“县尊,前县令曾经往河西村派过一个王差管,可以说是县里的老人了,由于他公干在外,所以躲过了浩劫,昨天回来点卯,现在县衙中。
是否将他召过来问一问,万一知道的什么之类的!”
县令想了想点了点头道:
“如今也只有这样了,且叫他过来问问,权就当死马来当活马医了!”
师爷道:
“我这就叫他!”
不一会,王差管便被师爷带到县令面前,王差管忙跪下磕头行礼。
县令点了点头道:
“起来吧,你看看这个!”
说着将一份状子让师爷递给王差管,
王差管慌忙接过,摊开一看,傻了眼,为何?这字迹他认得,这是董何夕的字迹,而这状子的内容他也知晓,就是狗剩儿的状子。
县令看王差管的表情,心知他应该知道些什么东西。
便道:
“王差管,知道些什么就说些什么吧!”
王差管一愣,他刚从这件事情上吃了大亏,原本是想护着一些亲朋好友,不想被赶了回来,结果回来之后才知道他护着的那些人都已经死了,当初他听柴大宝讲述经历,还以为这些人经过这么多风雨,总有些能逃了的,不想真是死的干干净净,而佘九山没死,却没有人再见过他,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大约是也死了吧。
而此时,他断然是再也不想沾惹此事了。
县令见王差管不回话,忙又道:
“说说吧,王差管!”
师爷也在旁边拉了他一把道:
“县尊和你讲话呢!”
王差管这时候才缓过神来,他慌忙摇头道:
“小人只是闲散的人,这些事情小人一概不知。”
县令听了猛拍桌子大喝道:
“大胆的狗才,到了我这里还巧言诡辩,明明自己知道一切,还要矢口否认,来人,将这狗才给我当堂来打,打到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为止!”
王差管正要大喊:
“小人不知……”
已经有几个年轻面生的差役进来,将他按倒在地,板子就啪啪的打上来了。
王差管叫苦连天,而县令却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师爷实在是看不过,忙上前道:
“县尊,我看他也不知道什么,不如就……”
县令哼了一声道:
“像他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倘若是什么都不知晓的话,决然不是刚才的那个表情和神态,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只不过是想刻意隐瞒罢了,继续给我打,用力打,他若不说,什么时候打死,什么时候为止。”
又是打了好几十板子,王差管早已经是皮开肉绽,眼看就要不行了,县令还是没有停的意思。
最后王差管实在是无望,怕再这样下去,自己的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
他伸手喊道:
“大人,我说,我说……”
县令示意差役们停下来。
又给师爷使了一个眼色,师爷会意,马上上前将王差管扶了起来安慰道:
“你看,你早早说了不就得了,何必受这皮肉之苦呢,大人是明事理,爱好我们的好官,若不是你非要欺瞒大人,大人何苦又如此?对吧?”
王差管不住的点头道:
“都是小人不好,欺瞒了大人,受此实属应该,实属应该……小人这就将知道的说来!”
县令点了点头道:
“王差管,你且放心就好,有什么就说什么,以前的事若是有你,无论是什么罪过,只要你如实说出来,本官一律赦免,既往不咎!”
师爷忙在旁边帮腔道:
“你听听,大人都说了这话了,你还有什么担心的,有啥话就赶紧说出来吧,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王差管点了点头,随即就将他从大河边遇到董何夕直到最后在客栈中被董何夕赶走的一切事情一五一十的向县令讲了。
县令听完之后,立马就呆住了,他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师爷看他许久不动才上前碰了碰县令,县令才缓过神来,他忙上前抓住王差管问道:
“你所说得千真万确,没有一点撒谎?”
王差管忙对天发誓道:
“小人若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生生世世入地狱永不得脱离。”
县令忙又拿着董何夕交的状子,来回看了半天,看其字迹书法用词,绝非普通人家所有,再仔细观瞧纸张用磨,一般富贵人也决然是用不起的。
回想起董何夕的身形气度,穿着打扮,想起当年在京中放外任谢恩时,遇到的京官们也是比不了董何夕的。
而拦住师爷的那个人身形气度与自己仰看天阙谢恩时的传旨公公一摸一样的。
他不放心,又向王差管询问具体细节,董何夕和柴大宝的样貌穿着,结果王差管的所说和自己看到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他顿时瘫倒在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许久,师爷上前扶他,他才缓过来,挤出几丝笑意道:
“师爷,王差管受了如此委屈,大家也受累了,赶紧安排一桌酒席,让他们送来……”
众人忙道:
“小人岂敢!”
县令连连摆手道:
“众位都忙碌了,王差管又受了委屈,师爷快快安排,众人且在这里稍等,我刚来本县也未曾与诸位聊过,今日借着这个机会,大家畅聊一番。”
众人连忙称是。
师爷也赶紧出去,县令颇为和蔼道:
“快快把王差管扶起来。”
刚才打王差管的几个差役忙将王差管扶了起来,寻找了个座位,扶着王差管坐下,可是王差管又怎么能坐得下,只得斜着躺在那里。
于是众人便闲聊起来,不过一会,师爷便回来,然后有人送过来一桌酒菜,县令招呼众人入席,众人纷纷谦让一番,不过最后终究是入了席。
一番谦让敬酒之后,众人便纷纷吃喝起来。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之后,
众人也都有了些醉意,这些人纷纷是县中的粗汉,平日里慑于县令的威严不敢放肆,如今县令态度和蔼谦让,众人又都喝了一些酒水,便纷纷露出了本相,胡言乱语,粗俗不堪,甚至有些人开始和县令称兄道弟,还要指导县令今后如何开展工作。
县令也一一谦和的答应众人,听取众人的话语,表示多承众人照顾如此,慢慢的一场酒下来,县令便成了众人的小老弟,需要众人对县令照顾县令才能在本县待下去。
县令见众人喝的差不多,便道:
“我家祖上曾是上好的酒师,酿了好酒存下来传给子孙,如今我放外任带了一坛,逢今日与众位相谈甚欢,不如与众位今日就尝上一尝,如何?”
众人纷纷道:
“还不快拿出来!”
“我们兄弟替你尝尝!”
“你这人真是,有好久不给兄弟们喝!”
……
县令笑着道:
“好好好,我现在就给各位兄弟去取。”
说着便起身离席,来到外面,吩咐下人去取一坛酒,不一会,下人便取来,他让下人退去,自己去了自己的卧室,取出一个锦盒,打开之后,有两个小瓶,其中一红,一黑,他伸手取出了黑瓶,正要打开,可是手又停住了,哀叹一声道:
“毕竟是几条性命,我是实在于心不忍啊!”
说着将黑瓶放下,又从锦盒中取出红瓶,轻轻打开,将里面的药粉倒入酒中,略微一摇晃,便散开溶为一体了。
他将锦盒又放好,抱起这坛酒便向酒席的众人走去,他刚抱着酒坛入席,就有人道:
“取个酒,怎么这么磨磨蹭蹭的,你这是有了个一官半职,要是不当这县令,便是我家东墙的刘傻子,你也比不了,这没出息到家了。”
县令忙点头道歉,表示自己不对。
这时便有人直接从县令手中就这坛酒抢走,打开给众人分了,然后就要喝,其中有人看到县令不喝,便问道:
“兄弟啊,你为啥不喝?”
县令道:
“这酒太稀有,我恐不够,先请众位哥哥喝,有剩余的我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