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章(2 / 2)江水弯弯首页

每晚在柴棚草铺上冷得难以入眠,老兵棍就讲他经历的一些奇闻趣事,讲得最多的就是鬼魅或狐狸精惑人。比如,有次他带队伍在一个村庄宿营,勤务兵却没给他找到好房子,他很恼火,便喊保长过来问话。保长说也不是没有好房子,村东就有一栋两层小楼,楼下一间放着杂物,楼上一间偏房一间正房。正房原是主人住,雅致得很。保长小心又狡猾的向王团长笑笑说:“就怕长官不敢住哟”。问原因,保长吞吐了好一会儿才说,里面有恶鬼。王团长是带兵打仗杀人如切瓜的,哪里信这些荒诞,心想,老子带着两千多红眼兵呢,还怕小鬼?二话不说就让人打扫了,自己住进楼上正房,让两个贴身卫兵住隔壁偏房。王团长一开始睡得很安稳,到了子夜时分,忽然被一阵淅淅索索声惊醒。他是经历过无数次血与火洗礼的,警觉性奇高,猛的睁眼一扫,便见一个女人背对他坐在梳妆台前。他一惊,正要跳起来,忽又改了主意。锤子的,他要看看到底是人还是鬼。愣神间,只见这女人将头颅从颈脖子上轻轻端下来,放到梳妆台上,再用毛巾在脸盆里沾了水轻轻擦洗脸面。王团长头皮发麻了,但却不是特别恐惧,心里暗想,这狗日的保长不是个善类,从哪里找个江湖术士,弄障眼法来吓唬老子呢。狗日的你就作怪吧,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心随意动,便悄悄摸出枕头下早已打开保险的手枪,甩手就扣动扳机。一下,两下,三下...哎呀,真他妈邪了,好好的手枪怎么就打不响呢!他顿时脊背发凉,便跃身跳下床,抄起上了刺刀的步枪就刺她后背。只听呼的一声,刺进去空空的,如水如空气,拔回来更没有血!再刺,还是如刺虚空。王团长脑袋嗡的一声,霎时冷汗如注。可是女人却像什么也没发生,平静的又将洗好的头颅重新安放到脖子上,再慢慢回头,看着已经呆成木头的王团长,原本绝色粉嫩的脸上突然间满是白石灰,鲜血从双眼里流到脸上。王团长三魂吓掉二魂半,浑身犹如抽空了一般,边大叫隔壁的卫兵边向门口退,见无人回应,便长嚎一声扔掉长枪,转身打开房门就冲了出去。心慌了,腿软了,在楼梯上一脚踏空便咕噜噜一直滚到楼下。

丰铭义听得津津有味,虽然很是恐怖,但也不是特别害怕,毕竟都是老兵棍嘴里的经历,天晓得是真是假。再者讲,每天都是这些鬼呀狐狸的,听得也麻木习惯了。不过,他还是不太喜欢听鬼经,比较喜欢那些有情有义懂得感恩的狐狸精。可老兵棍却偏偏喜欢讲鬼故事,而且讲得一个比一个恐怖。

又是一个无聊夜晚,老兵棍睡在草铺另一头说,去年发大水的时候他捞了个一身素衣的女尸,随便就埋在江滩上。那天搭伴看场的有事回了家,晚上就他一个人在。到了三更天,忽然外面哗啦啦的扒芦柴响,他半睡中心里骂:这谁猪油蒙心的,不去偷柴场里砍倒的柴,怎竟敢偷到我的棚子里来!他呼啦一声坐起来,睁眼一看,忽见棚门口月光下有个女人看着他。天呐,身上水淋淋的,这不是白天的女尸么!王老兵棍绘声绘色的说:

“头发披下,脸上惨白惨白,浑身上下水淋淋的。格老子,老子是杀过人见过满地死尸喋,一个死鬼,怕个锤子。老子两手一撑,坐起就吼:‘呔!老子好心把你捞起埋了,你不谢老子还来吓老子,算啷个道理呃,唵?!’。嚯嚯,她不讲话,就朝我鞠起三个躬,叹了口气就飘起走了。哈哈哈,女鬼是来感谢老子喋。第二天早起,想起女鬼浑身湿淋淋的,一定是江滩渗水湿了她身子,老子又把她挖起,埋到坎坎上了。哦,就在我们棚子北边三丈远的地方”

当他讲这些的时候,外面恰好是惨白惨白的月光。想起女尸就在三丈远的地下躺着,丰铭义吓得哆嗦了一下,赶紧把头缩进脏兮兮被窝里,再也不敢听下去了。更为要命的是,他俩前几天还一起捞了一具皮球样膨胀的男尸,也埋在不远的江滩上。丰铭义越想越担心,要不要提醒老兵棍也给尸体换个高地方呢?

虽然晚夜里难熬,但是白天打柴的人多却很热闹,打饭吃饭的时候笑笑骂骂,讲着荤话,互相开着不上台面的玩笑。有人拿铭义打趣取乐,问他夜里做梦跑马没有?每到此时,众人便哄堂大笑说,下面长毛了,夜里想着小姑娘,跑马是肯定的咯。当地人将男人夜遗笑说成跑马。又有人边端碗接饭边笑嘻嘻道:“义伢,今天总算开荤了,给我碗里多放一块肉哈,我回头给你张罗个烧锅的”。后边有人踢那人一脚,笑骂:“操,你自己还抱着木头睡觉呢”。丰铭义唰的羞红了脸,不吭声,但还是不由自主的给他多勾了点肉汤。他觉得,谁关心他,愿意和他讲话就是好人,虽然多勾肉汤不应该。他当然明白这是和他开玩笑,一个穷得卵子撞板凳的光条子,哪个愿意送女儿跟他受罪哟,还不如听王老头讲狐狸精呢。

说归说,笑归笑,丰铭义在十六岁那年还真就遇到个好女伢。她是鲁南逃荒过来的李侉子女儿,名叫二妮子,比铭义小不到一岁。二妮子长得水灵灵的,虽不白净,衣服也破旧得不成样子,但是皮肤很嫩滑,一双大眼睛就像会讲话一样招人喜欢,故而很少有人嫌她是逃荒的。看柴场的嘛,一到春末夏初就防着有人偷芦笋吃。那天也是天意,二妮子恰巧就被丰铭义在芦场深处逮到了。他本想拉她去见王老头接受处罚的,可看着面前这瑟瑟发抖的可怜人就是动不了手,不敢碰她,只喃喃的说:“你怎么打笋子呢,你怎么打笋子呢?”。他没说偷笋子,而是说打笋子,可即使这样就已经把二妮子吓得花容失色羞愧无地了。二妮子红着脸勾着头,两手不停的搓衣服角,浑身筛糠似的。铭义看着她,忽然想起被自己亲生老子卖了的亲妹妹。天呐,莫不是我那可怜的妹妹吧。是不是老天爷让我们相见了?哦,不对不对,妹妹不会卖到山东那么远,买的人更不会带她再回红石矶。只是我那可怜的妹妹,饿了是不是也可怜的偷芦笋呀?

铭义就这么忘情的呆看呆想着,全然忘记自己的应份之责,倒把惊吓中的二妮子给弄糊涂了。她不想留却也不敢走,好长时间才听铭义嘟囔了一句“你走吧”。待二妮子确认了,跑了,丰铭义这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放跑了偷笋子的,他一个专门看柴场的,竟然没事一样放走了偷笋子的!他心里好生惭愧,觉得对不住柴场主家,心里折磨不过,晚上便吞吞吐吐向王老头说了这事。王老头好像并没怎么生气,眼睛看着别处,若有所思的想了会儿,这才叹了一声,转身和丰铭义说:

“女娃儿偷笋子,可怜没得办法哟”

奇怪,平时谁都不放过的犟兵棍,怎么就发善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