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消融,万物复苏,下乡又回到了一派欣欣向荣之景,一年之计始于春,下乡村民又开始早出晚归,各自忙碌了起来。
回到下乡,四娘自觉没脸再回陈家村,如今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四娘心中甚是不安。到是小鱼蛋依旧一天到晚没心没肺的样子,四娘不得不独自坚强,振作起来。
开春了,四娘打算让小鱼蛋去上学读书,之所以如此着急,不仅是因为老人临终托付,也是担心小鱼蛋玩野了,会坏了读书的心性,早一点上学读书,早一点安心。
如今这也成了四娘昏暗的生活里唯一的曙光。
小鱼蛋上学读书就要有钱,四娘身无家资,转头便打起了邻里的注意。四娘于是厚着脸皮挨家挨户的上门去借钱...得知此事的村民那也是唯恐避之不及,都是贫农百姓,谁家里又能有几个闲钱?更多的则是担心这钱借出去了怕是收不回来了。
或许是当初因相士取名而传出的一点麒麟之子名声,众乡亲又碍于情面,多少表示了一点心意。
几天后,四娘带着借来的钱,也不管够不够,进了城便直奔渭城书院去了。
渭明书院,渭城唯一书院,也是这十里八乡唯一知道可以上学读书之地。书院也一直宣称夫子的有教无类,按说不管是贫下之民,亦或达官显贵皆可入书院就读。
只是这渭城书院从来只见有钱人家的孩子进,不见寻常百姓家的子弟,因为仅学费这一条,便已非寻常人家可以负担得起,更别说还有什么文房四宝,晚来送礼等。
果不其然,等四娘到了书院,却被告知今年的招生已满,让其明年再来,若是明年只怕又要说什么条件不符之类。四娘信以为真,想着等到明年再来也可。
四娘回到下乡,不久却是听人说,原来渭城书院从不招收城外的学生,说白了就是看不起穷人。还说什么我等贫贱之人,世代耕读为生,那有一朝读书就能出人头地,无异于痴人说梦,还是安分守己的好。
四娘对此颇受打击,也知这读书不易。就在四娘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这时胖婶带来消息,说城里有个姓田的先生,正在办学堂广招学生,而且学费比书院还要便宜一半,四娘顿时便决定一试。
翌日,四娘带着小鱼蛋便匆匆进城去了。
渭城,陈府。
陈家几代经商,到了陈富贵这一代,如今已是渭城第一首富。陈富贵虽是商贾出身,但却对读书人很是推崇,一直期望家里也能够出个真正的读书人的种子,所以也就把这份期待转嫁给了下一代身上。
今儿一大早,陈府上下便热闹了起来,因为今日是陈凌小少爷拜师吉日。陈老爷对此很重视,下人们自然要讨好陈老爷。
此时后院之中,“老爷!那田成不过一介书生,且名声不显,若论教书育人之道,只怕是比不得书院的老夫子?夫子们教书多年,经验颇丰,又岂是区区一个田成可能比...”说话的正是陈府的当家主母陈大娘子,陈夫人很是不解,老爷为何放着好好的书院不去,非要让我儿去拜那什么穷书生为师?
只见一旁的陈老爷头戴锦帽,身着华衣,一身的富贵逼人,胖乎乎的身材,圆圆的大脑袋,透着几分可爱,闻言却是不屑道:“书院!哼!你看这些年书院又出过几个像样的人才?能入学宫的更是一个也没有?我看夫子们都老了,只怕是力不从心。再说了,书院也不见的都是好的,里面一个个竟是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吾儿若去,反倒无益。”
陈夫人秀眉微起:“只是妾听说那田成三十岁才娶妻成家,至今一事无成,活不下去了,这才想要教书来维持生计。如此迂腐不堪之人,若凌儿拜其为师,以后岂不也要成了只会读书的书呆子了?”
书呆子!陈富贵听了也是一惊,不过随后又释然道:“胡说!先生那有你说的那般不堪,先生少时成名,这渭城谁人不知,只是人无完人,我看先生只是不善于专营取巧罢了。不过,这也恰恰说明田成先生是用心做学问之人,是真正的读书人,这不比那些个只会整日专营,沽名钓誉之辈要强上许多?”
“我儿拜其为师,乃是学其所长,如此名师高徒,合该我儿将来必能有一番作为。再说了,先生是读书人,文人风骨,我经商多年,结交无数,于为人处事方面还是颇有心得,以后有我从旁协助,查缺补漏,断不会让我儿成了你所谓的书呆子。夫人你就放心吧?”
陈夫人想了想,一时无法反驳,又感觉那里不对,若不是知道自家老爷先是有意书院,之后才转向田书生,也就信了。
只是听说书院的夫子看不上陈老爷商人出身,才有了此事,又想到区区一个穷书生,也只是在这渭城有点小小的名气,和那些真正的名家大儒差远了。两相比较,实在是天差地别。即使田书生在有才,一个人又如何兼顾不了那么多课程琴棋书画诗书礼,和书院更是没法比。
陈夫人于是计上心来,“我看他田成也没什么了不起,读了一辈子的书,到头来不也要为生计发愁?还是老爷您厉害,就算他教一辈子的书,也赚不来老爷您一个月的营收。”
“那是,若论读书我不如他田成,可若论经商之道,我敢说他十个田成也比不上我。”
陈老爷听了颇为得意,要知道,陈家虽然家财万贯,毕竟是商人出身,其身份地位有时远不及一个读书人珍贵,为此没少受气,如今听了反倒有一种杨梅吐气之感。
陈夫人继续道:“如此看来这寒窗苦读也不见得有多大用?我们家虽不比世家权贵,但如今至少也是吃喝不愁,索性让凌儿识字即可,以后就让凌儿跟着老爷学习经商可好?也不必受那个罪,以后也好继承家业,为老爷您分担不是?”
陈老爷顿时黑了脸,怒拍桌子,喝道:“蠢妇,真是无知蠢妇,我陈家世代经商,但也知道士农工商,商为最末。老话说的好:富贵富贵,有富无贵,岂能长久...”
“...”陈夫人气不成声,把头转向一旁,眼中含泪,感觉没脸见人了。下人们齐齐跪下,低着个脑袋,大气不敢出一声,一时屋里安静的可怕。
见此,小陈凌扯了扯老陈的衣角,小公子五六岁的样子,锦衣新裁,一双大大的眼睛,灵气十足,惹人喜爱,奶声奶气道:“爹,娘,你们别生气了,孩儿以后一定好好读书,不让爹您失望。”
陈老爷也只是一时气急,转怒为喜,摸着小陈凌的脑袋道:“凌儿乖,以后好好读书,我陈家以后可就全靠你了。”
这时,陈老爷消了气,转头又向陈夫人赔不是,说了几句好话,之后便带着小陈凌出门拜师去了。
此时另一边田家祖宅。
“娘子,你看这都过了好些日了,也不见有人来上门,更别说拜师了?”田成闷闷不乐道。
田成,字子礼,家有薄资,少时显名,于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至今已是三十岁却是一事无成。直到去年,有人给他说了一门亲事,田成眼看功名无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才成家。
由于坐吃山空,如今家里已难以维持正常的生计,再加上田成除了读书,其他什么也不会,更是自持读书人的身份不愿屈身事人。
于是他的夫人郭氏便劝他开学堂教书,往来过节还能收点礼物,如此便可一边教书,一边维持家里的生计。田成一想,孔子有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为天下师,自己也不算辱没了读书人的身份。若是能做出一番成绩,到时也可名利兼收,于是欣然同意。
田成本欲借此大展身手,可惜连日下来的失望,这让他想到还有渭明书院这座大山,不由的有些泄气。
郭氏看着自家相公颓废的样子,于是劝道:“相公,不着急,再等等看。我都打听了像北街的宋屠夫,买菜的张大娘,还有那个下乡的庄木匠,听说他们那儿也有孩子想要上学读书。”
“啊,这都是些什么人?”田成顿时不喜道,“这些人终日劳作只知为了那一日三餐而奔走,他们那里会知道读书的道理,先圣之言,圣人之道,怕是要在我这里失传了,实在是愧对孔圣。”
“真是腐儒!”郭氏差点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孔圣,孔圣,相公你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孔圣,那这位孔圣可曾说过杀猪屠狗,贩夫走卒之辈就不可以读圣贤书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