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五年初。
金帜山中,冬雪未消。
一群上身赤条蓬头垢面的劳力,正奋力拉着装满石灰柏膏,木料器具的板车,在崎岖湿滑的山道上缓慢前行。
监督的禁军手持马鞭,遇见行动稍慢的人,就一鞭子招呼过去。
劳力们一声不吭,任凭粗糙的麻绳陷入皮肉,磨出一道道血痕。
他们死咬着牙,与拉着青石板的骡车并行,赶往相同目的地--景陵!
随着一阵“咯吱”声,墓道外两扇厚重的临时木门被缓缓打开。
刚抵达的车队整齐排开,人与骡子都喘着粗气,吐出一口口白雾,等待核查清兑。
督造署的署吏们,一手拿册一手持笔,开始轻车熟路的清点货物。
督造皇陵也是苦差,不仅要长年累月待在山中,稍有不慎还会人头落地。
不过今日,督造署的人心情都还不错。
车上有不少酒食,都是那些不想干重活的劳力,用仅有的半吊月俸打通采办,买来孝敬他们的。
署吏们落笔飞快,把每车的物料记录的清清楚楚,然后就打算结束工作,好好通饮一顿。
就在一车货物清点完毕,属吏挥手放行时,一老吏走了过来。
看着车上一桶桶的颜料,老吏察觉出些许不对。
颜料是用来绘制墓道两侧壁画,这本来没什么奇怪,也的确在督造属的采办名录上。
可怪就怪在,运的不是时候。
主地宫的墓道虽已建好,但左右耳室还未完工,恢弘的主墓室更是没有成型。
陵墓地宫不比其他地方,除了墓道以外,并没有别的通道可以运送物料。
在所有墓室建好之前,根本不可能绘制壁画。
现在运送颜料,实在有些过早。
老吏不动声色,问道:“是谁让你拉颜料的?”
被问的是个二十出头,名叫裴谦的年轻人,他弯腰回应:“是督造署的赵采办。”
老吏“哦”了一声,食指毫无规律的在几个竹筒上点了点,让裴谦把盖子打开。
然后拿来一根干净的竹条,一边伸到桶里搅动,一边随意的问出几个问题。
裴谦全都一一回答。
对答如流的样子,让老吏心中更是疑惑。
这里的人分为四类,一是他们这些督造署的官员,二是负责安全守卫的禁军。
剩下两类,才是真正干活的人。
工匠属于靠手艺吃饭,只要干好自己的活,平时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最后就是裴谦这种苦劳力。
看看身上的鞭痕,就知道他们在这里的日子,其实连猪狗都不如。
老吏职位虽然不高,但毕竟是督造属的官员。
一个卑贱的劳力面对自己,居然毫无紧张之意,反倒回答的妥妥帖帖,这让他感觉事情实在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