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拾 布衣(1 / 2)惟此秋凉知我意首页

他未在意,人们的目光变了,其中几人变得尤剧,藏进此起彼伏的喝彩声里,并不突兀。

“藏拙?还是……‘蓄势’?”台下体态如熊的汉子抱臂半酣已久,此时忽然睁大双眼,目不转睛盯住台上矮瘦的白衣。

于尉不知何时坐正了懒散栽歪的身子,眼中惊愕大过疑惑:

“是……‘布衣门’步法?莫非那群老鼠还没死绝?”

先前登台的女侠眼中同样惊疑,只是未说什么。

至于“刀痴”,接旨般捧着刀,兴致缺缺。

自许务必走好最后一段路,宁白鸾无心台外红泥清亮的嗓门和尹诗源拘谨的低喊,专心看向面前。

莫旗抿了抿干涸的唇,心中剧震:这宁白鸾,不是常人。

当局者迷,只注意控制“打鼓”力道以免对方受伤,他没看清宁白鸾身法步法。只知他动转极快、行止果断,眼力也非凡。

重新审视起他,气势已与登台前迥异,抽刀出鞘般,一击过后毕现锋芒。

对方不动,宁白鸾也不动——扬名,要后发制人,将对方尽出的手段一一挡下。

西厥州多戈壁,避世苦修,以免尘杂乱心。宁白鸾封心隔世,本质相同。因而他知道,沉得下心,不等于沉得住气。宁白鸾封心为妨己,而苦修避世,内里是因为自视甚高,以为世俗脏乱会迷惘道心。宁白鸾内心从不把自己真正视作“武人”——但凡武人,必然有极高的自尊,避世离俗者内心只会更高。

灵机一动,散了抱架。上前几步,扯动嘴角,露出一点虎牙来,有意将字咬得很重:“?,你可要撑到用刀。”

台下红泥忽然觉得脸上在烧,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再看。

总觉得他最近……似乎越来越吸引人……

红泥慕强,身材容貌只是加分项,虽然宁白鸾不弱,可总觉得少些什么……强者应有的自信乃至自负,第一次出现在那沉着淡漠已久的清秀面庞。

“哈?”莫旗皱眉眯眼,毛孔粗大的脸上为数不多的平整也愠然褶皱着隆起。善使重兵的手臂上,原本就藤条般粗韧的筋肉在青筋下愈显,攥紧双拳,拳尖到小臂绷得像两块生铁。

再度蹭步逼近!

仰拳起手,后手翻背捶,宁白鸾耕拦手避挡,莫旗前手却沉下去,从身后迅捷画过整圆凿下来。耕手在下不能救架,拦挡手偏移上举托腕截下,颈骨又是一声轻响。莫旗后手早失去阻拦,此时摸到宁白鸾颈后正欲发力打穴,却发觉按在宁白鸾手背,急忙抽手。宁先前耕挡手在莫旗抽手时就已自由,当下正护在后颈。不会错失这个机会,翻掌动作比抽手更快,抓紧未及抽走的粗糙手指,在前拦截的手也扣住莫旗手腕,后脚蹭过前脚跟交叉在前,脚下带勾,上扯下绊,莫旗被肩背顶着掀出去。

就地一滚迅速起身,惊觉肩臂脱臼;再看早就稳住身形、勾指挑衅的宁白鸾,眸中开始生出分明的忌惮,提按复位后不再冒进,在台上望着他缓步绕圈。

他不进击,宁白鸾却主动挑战,避重就轻,更像骚扰。动作速度不会过快,怕引动“忘意”、不假思索打在不该击中之处,谨防造就死伤。

即便如此,一弹指也有十数次交手,对方处处施压又处处留手,莫旗几乎要在心中哭出来,一心祈祷撑过这一罗预后能拿回主动权。

一定会的。

就在此时,第二声锣响。

二人一触即分,迫切奔向两端。强制双方远离,规则对长兵有利。

莫旗迅速将短刀别进腰间布带,提槊回身架出滴水势,见宁白鸾左手握合掌刀,右手持横刀架在左小臂。

合掌刀护手一侧反弯成钩,与刀背相望,如两支延长的手指,代为障刀,卸人兵器格外便利。

但,对方所用是槊,即便不及陌刀粗重,也只是勉强足以拦挡。至于以至轻卸去至重,不敢肖想。

冷兵近战,起手五步以上,重兵无敌。以轻击重,以短击长,五步内可抢险求胜,八步外则速退保命;入了其余三步范围,必死。

重兵势大难易,台上相争,尤须静待重兵成势而动身后发。即便如此,宁白鸾还是先动,因其不止求胜——莫旗已被打得冷静,两边僵着,台上不好看,传出去不好听。

蹬地上前,合掌刀庇下,右手俯身平刺,上步一记大开的斜撩刀,撤步仰身避开槊推柄缠头后的横斩,顺势自下而上撩刀,蹭过旋势退开的莫旗衣角。

莫旗清楚,重长击轻短,要封其动线,擂台边线对他有利,只要逼宁白鸾至边角再行劈砍,挡则受冲下太,避则难免腾跃——一旦腾跃,身势受限,败局即定。

另一边,抢近身未果的宁白鸾也在盘算。即便木制也仍是重兵,横斩不可力抗;斜劈仍有横向动势便于调转,冒进难免凶险——他在等近乎直上直下的劈挑,挑则受限自重不能尽力,劈则长兵受限地面,不能迅速反应,唯二的机会。

仍是彼此数次相对保守的试探,莫旗重槊横抡如狂蟒摆尾,宁白鸾只有狼狈躲闪抽空还击,斩则伏身,扫则退步,始终没有跃起腾空。

如此循环进退,二人间距始终稳在五步,可宁白鸾距离台沿,也已不足五步。

再退下去,路线会被封死……

顺使“刀”势的,臂上泌出细汗;忙于躲闪的,白衣却已被汗透。正是精彩处,台下人双眼都瞪起来。

不对……

莫旗一记推刀回抹又将宁白鸾逼退一步半,他终于看懂莫旗刀法身法自始透出的违和感。

于沙砾碎石间修行,莫旗脚下生根,刀势全以臂力、身力带出,并不像红泥动转重枪般踢刀……只是,陌刀是挥砍兵器,无人会以之行抹刀——这不是陌刀刀法,是兼容棍法的战身刀术!

仿佛印证宁白鸾的推测,接下来三刀,一刀推抹,一刀横扫限位,一刀平刺翻抹,三刀里两刀是战身刀形式!

此时,宁白鸾后踵距台沿只余一跬!

推槊上挑!

宁白鸾仰身,后脚再退,脚跟悬空!

翻刀下落,力劈华山!

来了!

宁白鸾即刻扭身,陀螺般转起,距离一下子拉近!

莫旗只余左手驭槊,右手即刻摸向腰间!

从擂台一侧逼至另一侧,他的目的宁白鸾不可能不察;进退间没有破绽,宁必定等在此刻出手。他知道宁白鸾在等他怎样的动作,索性卖个破绽,以换得胜机。

短匕柄向前挂着,反握出手,如横刀的拔刀式,迅捷致命。人在自控旋转时,总有轴心不动,他看准了宁白鸾的胸骨——无论转向何方,此处都被判作致命。

迅捷刺出!

于尉挑眉,霍养神已面露遗憾,红泥急得拽住了霍兴兵和尹诗源,张大了嘴却喊不出声。

第一次有如此欣喜的得胜,莫旗快压不住嘴角……

腕上有压感传来,二人动作忽然同时停住。

短匕逼近宁白鸾后心一寸。

宁白鸾仍背向莫旗。

输了?

旋身一圈半时斜俯身以左手合掌刀卡住槊柄,右手背起将横刀从身后刺出,刃面搭过莫旗执短匕刺他后心的右手,抵在其咽喉。右肘未贴近体侧,更未过至腰背,显然颇有余裕,下可断腕,进可穿喉。虽然动作冗杂些,本质也是顺应形式伺机而动的一记拦刀。

最神的是,这一石二鸟的一刀,似乎全凭灵觉刺出,而宁本人的双眼,此时还盯着槊尖。

第三声锣响,胜负已分。

宁白鸾收势,拎刀又在槊柄碰过,抿起嘴唇压抑为窃喜微扬的嘴角:

“多谢指教。”

转身下台。

炸雷般叫好声里,唯一见过那隐秘而克制的笑颜之人,此时愣在原地,黝黑的面容莫名泛起红光。

他大概……完全看穿我了……

避世苦修,因为厌世,早先笃定世人庸俗武人粗鄙官绅阴毒……可这世上……似乎还有值得交心之人?

无关也无所谓男女……

是“知己”。

既然下台,步子又变回慵常,红泥跑过来,尹诗源、霍兴兵随后。听她称赞,听她询问如何做到,随口玩笑“你这米包脑袋就别想了”,看她又鼓起腮帮捶自己的肩头,心情莫名的好。

心中自许,之后每场都要如此,须赢得精彩、赢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