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京中终于彻底洗去冬日里的刺骨寒意,百花竞相绽放,府中演武场后那棵老玉兰也开得热烈,微风浮动,花香醉人。
也正是这时节,无官一身轻的孙谖拜别皇帝、太后携孙家众人举家回祖籍浔西,出城门那一路上引得百姓纷纷围看,其中隐隐约约可听见妇人与婴孩儿的啼哭声。
成年之后自然而然席爵的平南侯站在郊外再度回望这座城池并不意外地觉着陌生,自己从出生伊始便生活在京城之中,但除却孩童时再未在此停留过超过一年,甚至与妻子新婚、父亲过世时都是如此,西南安定于他而言乃是头等大事,如今却是这般轻而易举地放下。
果不其然,今日并无任何人来送孙谖一家,正与孙明镜获罪、流放房陵当如如出一辙,孙明镜往日善交际,但凡是京中称得上名号的与他都有些往来,可那日除却两个押解的衙役以及他自己的妻妾外并无旁人。
过门不足两年的妻子年纪尚幼,怀里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满面泪水,掏出两个塞得满满当当的荷包,请两位差爷多加照顾,那场面当真是见者落泪、闻着伤心。
无论当日多么痛恨地谴责孙明镜,一想到那样意气风发的公子哥落得如此地步,当日孙明镜那些酒肉朋友惋惜不过一刻钟竟坐在一处议论起他的是非,曾做过的、不曾做过的都尽数朝他身上泼,直至有人笃定地说这位五爷欺男霸女、性情暴躁是因家中夫人生产过后、忌惮女人从而不举导致,各个哈哈大笑,信以为真。
孙谖离去之前,请旨求圣上稳妥处置随自己一道回来的军士,圣上也不故意为难,只叫杨滟带着那队人马从来处回去即可。
事到如今,孙明镜之事总算尘埃落定,徐越卿也再不用为孙家的事情来回奔走,一时之间竟闲了下来,陪着曹桑桑、林祎一道喝茶。
“原以为圣上要连根拔起孙家,想不到竟又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孙明镜虽落罪却只判流放,可那些死者却无法复活,简直有些太便宜他了。”嵇霰将何家哥嫂接来住后都是林祎在其中安排、保护,所以更为不平。
曹桑桑道:“太后乃是皇上生母,血缘亲情在其中,圣上也要掂量些。嵇行官从西南辛辛苦苦带过来的账簿先生到最后都无用,圣上不是不知,而是不敢公之于众,若天下皆知是太后母家侵吞军饷,太后又该如何在后宫、在天下人面前自处?”
虽然可惜,林祎却也知晓自己已是尽人事,剩下的都听由天命罢了。
重处孙氏必然会与太后之间生出嫌隙,圣上早就预料到,所以在审理孙明镜时特意交由大理寺,一切从轻发落,孙谖辞官后当即叫人收拾东西回浔西并不在他设想之内,却也不再阻拦。
纵是如此,太后仍觉皇帝心狠,孙谖离京之日便称病、闭门不出,唯几个恪孝的妃嫔、孙辈方能见得上一面,皇帝遣人送去流水般的山珍海味、滋养补品都被一一驳回来。太后身边做老了的姑姑亲自来说,太医嘱咐太后娘娘现如今适宜清补,多谢圣上费心,劳请圣上不必如此,还是一心处理好国事为大。
不多日,朝堂之上又有人提起孝道治国,痛批某州官员虐待母亲,应革职查办,闹得圣上心中好大不痛快却又无处发作。
要说孙家离开,谁最开心,那必然是赵家姑娘了,自他们一行人遇到暗杀之后,赵将军再不许赵昭出门,日日操练刀枪剑戟,这些时日也算有所成了。陆非同前去看望过几次,不是听她埋怨父亲专横便是埋怨家中无甚人陪她一道玩耍,作为师长,陆非同为派遣徒儿的寂寞便叫她写出几分策论来瞧一瞧文章可有进益,却被这姑娘躺在床上撒娇撒泼给赖掉了。
这不,孙家刚走,她赵昭便出了门来,拿上圣上御赐宝刀直奔执明府练武场,叫嚣着要同平日打不过的姐姐们过过招。
那些姐姐专门逗她玩儿:“徐姑娘在后面的秋千上呢,你叫她过来比上一比,若是赢了,我们自然服你,更服赵将军。”这阵子,她们见徐越卿无聊便想着过过招便常叫她一起比试比试,谁料想在场的无论什么出身、派别都没从她手上捞到好处,人人皆佩服她那云淡风琴却四两拨千斤的身法,却也更惧怕这人除了吃饭能在演武场上操练一天的耐力。
原本都斗志昂扬的赵昭听闻徐越卿的名字便缩起了脑袋,摸摸浸凉的脖颈:“那还是算了吧,我去找她玩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