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镖师忙丢下手里碗筷,也挤了过去。陈平慢吞吞地跟了过去,站在人群之后。
只听得层层整齐划一的隆隆马蹄声,由远及近,间伴兵刃相撞之音。街旁人人翘首以待。两面厚堆彩绣的金色大旗开道,程叶息驾马走在最前。他一袭湖青锦袍,银冠高束,腰际左侧宝剑森然,右侧玉佩泠然,光彩照人。座下高头大马,油光水滑,肌肉浑圆,眼中野性未泯。程叶息高高地稳坐马上,威风凛凛,目不斜视,一眼也不瞥一瞥街边挤来挤去拥来看他们的人群。也是,区区小城市民,在执柏门掌门眼前本是不值一提。
在程叶息身后,执柏门的高阶门人与低阶门众一列列跟上,个个鲜衣怒马、神色傲然。街旁,人群层层叠叠,人皆屏息仰望。间或有一二人窃窃私语,敬慕艳羡不已。陆二等众镖师都看得呆了。
陈平躲在陆二等人身后看着,心中不是滋味。这样受万人景仰之人,曾经本该是他。他瞥了眼自己身上阿邈所赠的粗布衣衫。阿邈这样的人或许能够淡泊出尘,身怀绝艺而甘心隐姓埋名微贱避世,但他陈平还是心生不平。
执柏门的赫赫人马陆续走过,陆二等人还在扭头追着望去,陈平坐回桌边,背对着人群独自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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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另一侧,一家装潢更考究的餐馆楼上,靠窗的座位旁坐着四人,也一直望着执柏门的队列浩浩荡荡走过。那四人正是展蓝和他的三个侍从。
“展上卿,咱们不去跟程掌门问个好吗?”赵仙舟问道。
“他有他的公干,我有我的任务,咱们各忙各的,不必相扰。”展蓝冷笑道。
“金矿这趟差事已经完成了,你若是不想和我们一起去北冥,这会就可以去找程掌门和他一起回门里去。”叶丛江冲赵仙舟说道。
“还是说,你也想去北冥,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符家先人没找着的神仙宝物,好拿去献给程掌门?”袁舍芳也道。
经过在符家金矿一番搜查,展蓝等人摸清了符家先人发家的经过。其中,符家先人在亡命北冥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件法宝,成了符家家族命运最重要的转折点。法宝被符家先人起名为“神启法杖”,展蓝暗自推测,这或许就是符家借以探查金矿矿脉的法器,也正是显谕教觊觎符家的东西。
“叶丛江,袁舍芳,住口。”展蓝制止了他的两个侍从进一步的取笑。
袁舍芳朝叶丛江吐了吐舌头,嬉笑着转头看向楼下,金色的旗帜正从他们窗下行过:“程掌门真威风。”
叶丛江也猴到窗边,跟袁舍芳嘀嘀咕咕地开起了程叶息的玩笑。
赵仙舟神色尴尬。展蓝笑道:“此去北冥,路程遥远,吉凶未卜。况且北冥又是极荒凉的地方,连土著民的定居点都没有。我想,当初程掌门派遣你陪同我,只是叫你协助我料理符家金矿之事。北冥,你就不必去了。”
“展上卿,我,我也可以去北冥。”赵仙舟自己心里也矛盾,找补得结结巴巴的。
展蓝微微一笑,思忖一下:“这一去不知要走多久才能回到门内,盘缠有限,北冥的情况我们也一无所知。你若执意要去,便需首先做好送命的准备。”
赵仙舟迟疑着。展蓝见袁舍芳和叶丛江只顾着两人自己说笑,没有听他与赵仙舟的交谈,又道:“你若是在程掌门手下待太久了想换个环境,去找冉雍老掌门,到我的聪明院去吧。”
赵仙舟一愣,半晌道:“可以吗?”
“有何不可。你跟了我这么些日子,我何尝不知你的能力与人品如何。聪明院现下也需要人,你若乐意就去吧。”展蓝笑起来,“我们明日就启程去北冥了,你也明日动身回门里吧。我给你写封信,你交给冉雍老掌门。至于程掌门那边,我会跟他说明的。”
“如此,谢过展上卿!”赵仙舟难掩惊喜之情,忙行大礼。展蓝一把拉住:“嘘,不必声张。往后,你只需对聪明院负责,门内其余众人,都不必知道。”
赵仙舟看向袁舍芳和叶丛江的背影。展蓝道:“他二人是我心腹,但毕竟不属于聪明院。为了彼此周全,互不相知为好。”
正说着,程叶息一行人已渐行渐远,袁舍芳和叶丛江也坐了回来,还在议论程叶息的排场。显然,他二人对程叶息的做派颇有微词:“真是的,朝廷封赏了一次就当自己是朝廷命官了么。”
袁舍芳注意到了赵仙舟脸上的喜色,问道:“赵仙舟,你乐什么?”
“我,我没什么。”
“好了,别玩笑了,赶紧吃饭。今天下午休整半天,明天一早就得往北冥赶路了。”展蓝摆摆手,叫他的年轻侍从消停下来。
在这一刻,执柏门的三位重要人物都在小小的始明县城短暂交汇。但他们如今各有不同的身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更不知道彼此接下来将去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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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宸寺后山藏经楼上,苗晏洲凭栏,懒懒地远望。他身后的阴影里,阿邈抄着手,漫不经心地浏览着书架上一排排书脊上的书名。
“这一回,那些人来势汹汹,恐怕你也难以阻挡。还是离开这里吧。”阿邈对苗晏洲说道。
“玉宸寺已容我栖身两百年了。我毕竟不是无情之人,怎可舍其于危难之中呢?况且,我也答允了玉权法师与宸清师太,要尽全力守护玉宸寺。”
“你护不住的。显谕教的四圣裁主祭与四护法,力量已与仙人相差无几。”
“相差无几,那就是相差了。怎么,你看不起我?”苗晏洲有些嗔怒,懒懒地直起身子,忽地一掌劈向阿邈。眨眼之间,他的掌心在贴到阿邈当面时稳稳停住,收起掌风之势,只一股棉柔后劲将阔大的藏经楼背后屋檐上挂的风铃激荡得如玉石相击。
阿邈似乎一惊,垂下了抱起的双手。他无奈地一笑:“并非小瞧你,只是我得尽到我的责任。该提醒你的,我总要提醒。玉宸寺这番风云,本与你无涉,你不必搅进去。”
“和平时我在这里安住,现在动乱来了,我就逃跑,这还讲不讲道理啦?要是真的是你说的那样,显谕教那么厉害,那我就更是要留下来了。我都跑了,玉权法师和宸清师太他们,又哪里还打得过显谕教那些人啦,对吧?”苗晏洲收回右掌,扭过头去,看向窗外,不想再搭理阿邈。
要说的话都已带到,阿邈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我走了。”苗晏洲背对着他,望着窗外山下的景象,没出声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