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李伟很早就起来跑到榕峰精神病院。他登记好,护士把李凤从病房带出来,李凤是他的姐姐,凤是凤凰的凤,不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风。
李伟带了很多好吃的去,姐姐像个孩子一样抱着零食跟着他走。
两人坐在医院下方的石凳上。
李伟紧紧握着姐姐的手,他想如果姐姐同意自己离开就留下,如果姐姐让自己留下,那就选择离开。
姐姐早已不记得面前的这人是自己的弟弟,但记得这个人。
从大半年前开始他每个月会去医院看她一次,每次都会带很多好吃的,并陪着她说很多话。
姐姐从小就有智力缺陷的,在经历失去孩子的痛苦后,经过多年的治疗,智力居然变高了,和一个天真的孩子没什么区别,这也是奇迹。
李伟说:“姐,你恨过我吗?”
姐姐只顾吃东西,没回答他。
阳光下,她白得耀眼,她还有白化病。
“姐姐,我和你说个事,我想离开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以后可能很久很久才会来看你一次,你让我去吗?”李伟又问。
姐姐说:“就是以后不来给我送吃的了吗?”她现在的智力和孩子没有什么区别,但口齿却比以前清晰太多,已完全像正常人的思维逻辑。十以内的加减法仍旧也算不来了,字已经会写很多个,眼神里也缺失了从小到大一直都有的那种迟钝感。
“对!你让我走吗?”
姐姐看着手上的零食,又看看他:“很远有多远?”
他想不到姐姐会问出这么深刻的话。他在心里想,很远到底有多远呢?远到需要再次以抛弃亲情为代价吗?
他的思绪被突然出现的人打乱,他抬头看着眼前多年未见,略显苍老的父亲。
李伟的父亲叫李洪天,中等个子,比李伟矮一个头,
父亲踌躇很久才问:“来看姐姐?要不去家里坐会儿,你奶奶天天念叨你。”
“还有事,不去了!”李伟回答得很干脆,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父亲把手上的零食递给女儿,摸着女儿的白头发:“这一久,听不听医生的话?”
姐姐快速地点了点头,高兴地抬头看着父亲,喊:“爸!我最近可乖了,医生都表扬我了!”
李伟想:当个孩子的确会快乐很多,她记得眼前这个让她成为这样的父亲,却记不得自己了;他不得不感到失落,可转念一想,自己又为她做过什么呢?
父亲笑着说:“真棒!下次给你带更多好吃的。”
李伟觉得眼前这个多年未见的人好陌生,陌生到和自己印象中的完全不是一个人。
父亲说:“听医生说,有个年轻小伙一直会来看她,就是你吧!你回来多长时间了?”
“大半年了!要回去了!不打算再回来了。”
父亲看向远处,找不到话说。
父子的感情比陌生人好一点的就是,在心底都对彼此有些了解。父亲明白眼前这个人早就不认自己了,要不然不会这么多年都毫无音讯,他半天才回头,问:“交女朋友了没?有没有成家?”
“没有。”李伟谈不上恨父亲,他本来就是来和解的,却从没敢回家,现在偶然遇到了,也热情不起来。他们一问一答式的对话略显尴尬。
“要不跟我回家里坐坐?”父亲又再问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不去了,我跟我姐姐说几句话就走!”
“那好吧!我还有事,改天再来看你姐姐。”
父亲走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眼前的这个多年未见的儿子相处。
他又拉起姐姐的手,说:“如果你想让我离开就点头,不想让我离开就摇头。我去很远的地方呢是因为追求爱情、更好的生活这些,当然这些东西我可以不要的,如果你不想让我去。因为我不信任我们的父亲,留下来呢!以后你出院就要承担起你的生活,我们一起生活,你会想让我走吗?”
姐姐说:“你想去就去!好吃的我爸会带给我的。爸对我可好了。”
他没了话说,想着坐在旁边等姐姐吃饱就离开,姐姐吃着吃着又犯起另一个病——癫痫。
他从小到大见过太多次了。他以为早已经治好了,因为自从上大学后,她就没再犯过。突如其来的犯病,让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姐姐倒下没多久嘴角就流出了血丝,因为咬到舌头了。
他掰开她的嘴,让姐姐咬自己的手,他的另一只手掐着姐姐的人中。
几分钟后,姐姐恢复了过来。李伟把姐姐送回病房后告诉医生刚才犯病的情况。医生提出先用药物治疗,这病其实现在完全可以治愈,不用担心。他又交了一部分钱在医院,用于治疗的费用。
他一个坐在开往麒麟的列车上,姐姐并没有给他一个确定答案。准确说,是他的心不确定,即便姐姐已经明确说了让他想去就去。那按照最初的想法,他应该留下,可他还是有跟着夏珏走的意愿。
他的思绪飘回了小时候,想起一些往事。
他出生在一个偏远的乡村,一个贫穷的家庭。他活了近三十年才意识到产生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没钱,根本不是所谓的父母感情不和,父母心中从不爱自己和姐姐。现在父母生活质量好了很多,即便让姐姐在医院再治疗几年也完全负担得起,看上去一切都好像很有爱的样子。
这跨度竟然延迟了近三十年,他觉得都有些不可思议。
他人生转折发生在小学四年级,那年他父母离婚了,他判给了母亲。
母亲带他走了,但没几天又把他送回父亲身边;因为跟母亲走,连学都上不了。
他从没问过他们为什么会离婚,小时候没问是没想到去问,现在不想问是觉得已经没了必要。从上小学起,他的家庭就处在了争吵中;他不知道父母为什么经常吵架,但大多是因为他爷爷引起的。
他的爷爷,没有《活着》里富贵一样的地主命,也喜欢经常去摇宝,输地,输鸡、鸭、牛、羊、鹅。
于是常有讨债的人上他家拉牲口,因为爷爷输去的。
次数多了,李洪天有一次便和来捉鸡的人打起来,一个打三个,四个人都头破血流。他的爷爷年轻时就这样,早早地和奶奶分居,却没有离婚。
父亲和来捉鸡的人打了一架后,又和爷爷打了一架。
他坐在门口梯子上,看着爷爷和父亲打架,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打架。父亲把爷爷的头打出血了,于是因为捉鸡一事五个人都挂了彩。
坐在梯子上的李伟,也吓得摔了下去,头撞在石头上,磕了一个大窟窿,于是六个人挂了彩。
他们只顾打架,没人不管李伟。杨春芳见了,背着李伟往卫生院跑。那是他现在唯一记得关于母爱的记忆,那之后整个家蒙在了乌烟瘴气之中。
他实在受不了,四年级就申请了住校。他家离学校有3公里多,需要走近一个小时。
小学的校舍是为离校需要两个小时路程以上的人准备的。他天天看着不和睦的家庭感觉到不自在,便去住校了,吃住都在学校。校舍是租的一村民家的瓦房二楼:墙是红土堆积而成的,偶尔有蝙蝠在上面。
学校总共也就4间宿舍,两间男生,两间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