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谦辞了老人,不多时便回了四叔家。到了院中,将小车上货物卸下,运往客房去了。收拾一通后,便往堂屋找四叔闲聊去了。
刚进堂屋,抬头看时,却见中堂上方挂着一匾额,上书“尽忠职守”四个大字。下方设一桌案,桌案处跪坐两人。正中央跪坐着一执事先生,正拨弄着算盘,计算着什么。左侧坐着的四叔,在一旁指指点点,叨咕些什么。两人埋头说话,都未注意到李谦的到来。李谦步入屋中,环视左右,只见左侧一排摆满了竹篮,篮子里满是些猪牛羊三牲,胡饼等祭祀吃食。右侧堆满了香烛黄纸等杂物用品。正看到入神,一把呢喃的私语声在身后响起道:“刘里正,今日祈雨流程是这么安排的:你先说一段开场白,陈述祈雨的因由和重要性,然后诵读祈雨祭文,读完焚烧祭文,再燃香,祷告,献三牲祭品,奏乐舞蹈一阵,再后全体村民跪拜祈祷,礼成,将带来祭祀吃食投入河中,最后全体村民回村西的大院吃席,吃酒。你看安排还有什么疏漏之处?”
一阵咳嗽后,一把老头声音应道:“不错,还像模像样,只是这么多祭祀用品如何带到九龙岗去?”
那边声音回道:“里正莫要担心,稍后自会有村民过来帮忙。我只是担心这笔祭祀费用怎么算?公账上没多少钱了,再下去怕是要闹亏空了!”随后更是压低声音:“有几家仍没把祭祀钱送来呢,不像话!“
这边老头声音续道:“钱,我先垫上,将他们名字添在祭祀人情簿上,莫要让他们出丑,更不能让旁人知晓”说着又是一阵咳嗽。
声音愈说愈低,再不能听清了。
李谦听了一阵,只觉索然无味,转身欲要出屋,行至门槛时,忽听到左侧屋里传来一阵笑声,心中好奇,瞥了眼屋里,却见是婶婶与几个老妪在说些体己话。年长的老妪问候道:“刘婶,今年高寿几何?”刘婶回道:“五十有二了。穿黑衣衫老妪接话道:“刘婶,身体可还行吗?”刘婶道:“托福托福,身体还算硬朗。”最年轻的老妪忙问:“令孙多大了?闹吗?”刘婶说道:“小六子今年八岁了,皮着呢,闹疼着呢。”接着反问她们道:“你们几位的小孙子今天都来了吗?都怎么样?”几人纷纷回道:“他们都不是省心的主,闹的凶着呢,现在院中玩耍着呢。”刘婶问那年老的:“令郎做何营生?对你孝不孝啊?”年老的回道:“给别人打短工,做些小活计为生。对我尚算可以,只是忒没用了,怕他家婆娘怕得紧,他婆娘教往东他却不敢往西。端是没有主见的糊涂虫。”说着说着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李谦听了,更觉无聊透顶,转身出屋去了。
刚走几步,迎面走来一中年女子,那女子见了李谦直打招呼道:“小叔回来了,我正要有事找你呢?”
李谦笑道:“嫂子找我何事?”
“小六子不知上哪皮去了?我到处找不着他。婆婆那边又要我进屋陪她同几位长辈说会儿话,没法子,想让小叔替我找一找他,行么?”嫂子打着商量道。
“说的哪里话,这是我份内之事。”说着,便要找去。嫂子忙叫住道:“小六子可能在后院某旮旯或外院邻人家中玩着呢,小叔可到那里找去。”李谦“噢”的应了一声,找去了。
李谦进了后院,左右巡视起来,门前屋后,左右角落,俱找了一通,均找不着。心下焦急,加快脚步,又往那树丛堆里寻去。行至后厨房时,只听得有哽咽之声,李谦心中疑惑,站住细听,果然屋后背阴处有人,赶忙上前查看,一看之下,竟是个孩童蹲在屋后,手里拿着根粗树枝在那里戳着泥土,偷偷的流着眼泪,嘴里喃喃道:“不带我。”李谦原以为是小六子,细一看,却不像。停在那偷听好一阵,仍搞不懂,发声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孩,在此作甚?”那边小孩正忙着发泄,不妨有人喊他,猛听这霹雳般的响声,唬的一跳,一个没站稳,竟跌倒在地,起不来了。李谦忙上前扶起他道:“小孩,没事吧?“那小孩回过神,见是一陌生人,怯生生道:“你是谁?”李谦笑道:“我是来找小六子的,你又是谁?”那小孩一听小六子几个字,语带哭腔述说道:“他是跟祖母过来看热闹的,刚才在院中跟小六子几个玩耍,玩了会儿,小六子几个打算去外院邻人家中玩耍。他欲要同去,却为小六子几个排挤,嫌弃。嫌弃小孩年龄小,又笨又蠢,玩游戏又老教不会,十足的废物!遂弃了小孩,自个去玩了。小孩被扔在院中,欲同去不能,想回去找祖母,又不认路。方在此戳土呕气。”说着又是一阵哭诉:“他们不带我玩!”李谦边替他掸土,边宽慰他道:“他们不带你玩,你也别跟他们玩,他们不是啥好孩子!”随后恶狠狠道:“不想小六子年纪不大竟长了势利眼,起了分别之心!让我逮到,定要他好看!”小孩听后,方止了泪。李谦又宽慰了几句,随即送他回祖母身边去了。
李谦出了院门,四下查找小六子的踪迹。走至一邻家外院时,听得里面有熟悉的声响,赶忙趴在院墙上,透过砖瓦的孔缝向里望去,果见小六子正与几个小孩在玩冲锋陷阵,抢山头的游戏。只见他手持棍棒与另一男孩站于草堆上,指着下方说道:“你们三个听仔细了,我俩守在上面,你们仨在下面攻击,攻上来抢得红旗为胜,反之,我俩守住,则为你们输。输者需给赢者当马骑,听明白了吗?”三人齐声应道:“明白。”语毕,三人率先抢攻,扒着草往上蹬,试图爬上去,然小六子他俩占据地利之险,数次强攻均被击退,没法子,只得分散开来,徐徐扒草,但都没用,小六子如打土拨鼠般,打得他三人怀疑人生,一筹莫展。彼时小六子立于堆上,英姿勃发,手挥棍棒,好不威武,似有一棒在手,天下我有之势。好不得意。身后狗腿子更是摇旗呐喊道:“壮哉,六哥!六哥威武!”他俩或是忘了骄兵必败之理。底下那三人咬着牙,暗地交换了眼神,复又攻来,只见他俩拼命攻来,吸引主要火力,另一人偷偷绕到后面,扒上草堆,准备施以偷袭。那头小六子频频暴揍三人,实是爽翻了,忘形之余,竟大言不惭道:“谁人与我决一死战!“我”一声巨响忽在他身后响起。小六子刚要回头,却为背后人连累,裹挟着如滚地葫芦般落于地下。上面那人拔了红旗,冲下面同伴道:“我们赢了,有马骑了!”三人蹦跳庆祝着。小六子倆爬起,却是不服气道:“这不算,你们没从正面突破,暗施偷袭不算,不带这么玩的!”那三人随即质疑道:“你当我们傻啊,你俩居高临下,如若强攻,我们非得损失惨重不可!”小六子俩咬定不算数,定要重来。他三人都不同意,一番拉扯,言语不和,四人即刻开打,上面那人亦跳下来助战,五人顿时混战一处,场面激烈,不可描述。俄顷,分出胜负。小六子武艺稍胜一筹,将三人按在地底下质问道:“你三人服是不服?”三人无法,只得求饶道:“服了。”待小六子收手后,要他们再来一局时,那三人却逃之夭夭,走时撂下狠话:“再不跟他玩了!下次相见定要他好看!还有人说要打小报告,告诉小六子娘去等言语。”小六子同伴亦怕被连累,不告而别,只剩小六子在那里懊悔不已。
李谦见他三人夺旗全过程,感慨颇多。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看来他们三人也略通兵法。示敌以弱,迂回包抄亦深合兵法之义。见事不可为,果断认怂,保全自身。此正如古语所云:“能屈能伸方是大丈夫所为”。反观小六子一朝得志,忘乎所以,骄傲自大,最终失败。然输了却耍赖,委实没有风度!李谦见他吃瘪,心里暗爽不已,又见他为同伴所弃,心下慨然,小六子先前你弃人,这会儿别人弃你,因果报应,屡试不爽,你合该由此下场!后见他颇具悔意,知道错了。李谦同情心又起,刚想出言宽慰。不想嫂子找来,将他领走了。李谦只得打住,收了思绪,跟着回四叔家去了。
巳时初,李谦跟着四叔一家到九龙岗祈雨去了。途中,李谦见小六子神色怆然,眼角处有泪痕,想来定是受了娘亲的责骂。一问之下,方知另有隐情。原来今天亦是他大伯的忌日。他们一家刚给大伯烧纸时,烟熏得厉害,吹进了他眼睛里,方流下的泪痕。李谦问他大伯去了几年,他说五年,怎么去世的?他只说是为白狼山贼所害。再问些什么?小六子只推说不知,再不肯多说了。李谦也不好强人所难,只道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经,便不再多问了。
到了九龙岗,但见岗上人山人海,人声鼎沸,热闹非常。村民们早已等候多时。四叔独自去岗上高台准备祈雨仪式了,其余人等均留在岗下静候。李谦四处闲逛,玩闹一阵。没过多久,祈雨仪式正式开始。只见四叔详细说明祈雨的因由——大旱,读了祭文,祷告上天,希望龙王垂帘,下场及时雨--烧完祭文后,献上三牲吃食,又跳了段祈雨舞。再后,包括李谦在内的全体村民一通跪拜,诚心祈求降雨……许是精诚所至精诚为开,上苍竟真被打动,下起了淅沥小雨,村民们一阵欢呼,兴高采烈的感恩着上苍的仁慈,忙不迭将祭祀吃食投入河中还愿。随后又祷告了会儿,最后收拾东西回村西大院吃席去了。席间,几个小冤家又见面了。几经大人劝导,亦或是小孩天性善忘,大家遂相逢一笑泯恩仇,了结过去恩怨,重归于好了。小六子亦向先前嫌弃之人道了歉,又是个皆大欢喜的完美结局。期间,李谦抽空给小孩们讲述了泾河龙王克扣行雨点数,与人赌斗,最后被魏征送上剐龙台受刑等故事,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好奇不已,缠着李谦,央求他再多讲几个故事,一时间李谦竟成了香饽饽。宴席完后,李谦看了看天色,略一收拾,便向四叔一家告辞,要回家去了。四叔虽不舍,极力挽留,但李谦实是有要事再身,不能再逗留了!李谦取出好友所赠绢布一半赠与四叔,四叔坚持不要,李谦只得推说是给婶婶,嫂子侄儿的礼物,四叔没法,只得以暂时保管,以后奉还等话语应对。李谦又叫来小六子嘱咐他不可再任性胡闹,欺负他人了。还说待他忙完这阵,定会接他去应县玩耍,嘱咐他要听阿娘的话等等,小六子听了,点头应了。最后李谦又对众人一阵千恩万谢,直说以后定会回来看望众人等话语,这之后,又扫了眼四叔家及富贵村的街道一眼,竟头也不回,离了富贵村,往渡口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