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李定国, 是一个被视为大明最后脊梁的人。
一生高傲不屈,死战不退,于长夜中只手擎天, 于刀剑中血战四方,面对四面楚歌、孤立无援的境地,独自高举一炬星火巍然烧向天幕。
我知这一夕日落之后, 便是江山永夜, 一切都将沉寂凋败。
我知我所奋战的一切,终将付之一炬, 化为残烬。
我知我生前竭尽全力, 仍不能守住家国寸土,身后的声名也会坠落于亘古夜色, 掩埋于尘灰故纸,寂寂无声。
但我,仍会选择血战到底,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宁死荒外,勿降也!
——没错, 郑成功本来是这么解读他好友的。
所以, 他觉得宁宇在某些方面和他很类似,实在是一个无论遇见什么, 都如冰霜利剑般顽强不屈、冷漠锋利, 绝不会向任何人、任何事低头的人。
然而此刻,在南明众多将领和士兵的注视下,李定国就这样高举诏书,以一种俯首称臣的绝对顺从姿态, 半跪在他面前, 声音沉沉道:
“先皇遗诏在此, 请殿下以社稷国事为重,即刻登基,正位大统。”
“臣愿以手中长剑,为殿下开生路,杀四野,定山河,复我汉家天,九死而不悔。”
郑成功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不是吧,李宁宇,你崩人设了知道么?
你这么多年一直位高权重,什么时候用过“臣”这个自称?
江畔静默如雪,泠泠的清风吹动襟袖,也让他从震惊中逐渐回过神来,开始沉下心思考如今的情况。
宁宇说什么永历在新会城殉国,死前留下遗诏,这事他是绝不会相信的。
永历若是真有这么刚烈不屈,数年前他们就该全面反攻,打过长江了,岂能一步步败退到如今。
但这大明天子印玺,看起来又千真万确。
当年父皇尚在时,他许多次拿着这枚玉玺帮忙处理政务,这点鉴别能力还是有的。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郑成功心中充满了疑问,但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他看见了李定国此刻的神色。
这是一种不惜所有、孤注一掷,誓与江山同往、与战骨同归,已经将所有自身的安危生死都置之度外的神色。
李定国这样的人,即便跪着,也如同挺拔不屈的万古青山,是永远都不会弯曲和折断的。
他的手捧着天子印玺,指节修长,用力握紧,甚至能见到手背上道道分明的青筋,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捧起了整个江山的重量。
郑成功看着他,便感觉到了这一抹沉重。
于是他知道,李定国必然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他的语声有些微哑:“宁宇这般信重我,我当如何……”
李定国抬眸看他,眉宇间的锐利锋芒与凛凛寒光在一瞬间散去,只余一片平静温和:“我信殿下,如飞鸢逐日,执炬逆风,从生到死都是如此。”
“殿下是我、也是天下人的日光,万民之祈盼和守望。”
“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你便是奇迹本身,有你在人世间,引领我们前行,我们终将无所不能。”
郑成功不觉苦笑:“我哪有宁宇所说的那么好。”
他说这句话并不是谦虚,又或者像传统那样,在登基前总要进行一番推让逊谢的操作。
他是真的感到低落。
觉得自己若真像李定国说得那样好,在真正的历史上,他也不会北伐失败、江南丧尽,只能转向海外,抱憾而终。
李定国心想,那是永历误你,才空留千古余恨,怎么会是你的错。
自己竭尽全力促成这一切,为的正是不让那一出出尚未发生的悲剧上演。
于是,他斩钉截铁地说:“殿下在崖山力挽狂澜,立于世界之巅,古今再无出其右者。”
“在本位面只手擎天,身化星火,纵横于四方国土,扬威令建奴胆寒。无论是将略军事,还是帷幄天下,都远胜于我,为君为王,更是不作第二人想。”
郑成功默然无言。
李定国又道:“而今清军大兵压境,四方形势危如累卵,殿下心中有惧意乎?”
郑成功眸中霎时燃起了烈焰,冷声道:“该畏惧的是靼清才对!”
“靼清既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八十一日,来日本王覆灭八旗、荡平关外、血洗女真祖地;凡靼清所取我中华之寸土,本王都要教他原原本本、连本带利地还回来;凡靼清杀我中华一人者,本王定屠他十倍以谢!”
李定国点点头,又问:“关于如何平定天下,可有计划了?”
郑成功在崖山位面,十年磨一剑,始终都在沉思这个问题,自是早已了然于心:
“先取湖广,定后方之粮仓,再南平两广,与福建连成一片,转定江西,海陆并进攻伐浙江,以期攻占南京,渡江北伐。”
李定国深深地注视着他:“那么,谁将是这一次的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