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章 那个白笛(2 / 2)新英格兰奇事异迹首页

柔软的床被一直是我所渴求的温柔乡,也联结着瑰奇的梦幻世界。

然而,在这个深沉的夜晚,迎接我的却是一个十足的噩梦,于清醒得令人发慌的深水之中,我只觉得自己在下沉,那无数可怖的巨物向我撞来……深黑的巨大蝠鲼张开它的双翼,露出褶皱腌臜的表皮与腐朽发白的烂肉,翱翔于这深海中。求生的意志驱使我向上游,可那海面始终停留在远方,嘲弄般地发出明亮却又令人作呕的白光,更令我发慌的是那耳边清晰的不寒而栗的呢喃,似乎连脑浆都要炸裂开来一般。

作为背景的是那单调而透露出疯狂本质的长笛声,仅仅是听到那扭曲的音色,就会使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那阴暗潮湿的洞穴中围绕篝火作舞的吹奏乐器的人群。那由这些事物所铺垫的真正恐怖还未降临,就已经到了结束之时——并非梦的结束,而是我的结束。

模糊粗糙的玻璃透出的是发狂的冷月,紧紧抓起一层薄薄的棉被,我满面冷汗地从床上惊起,所见的只是深沉而压抑的夜,先前那般恐怖仿佛已经化作水面上的泡沫,消失不见了。

我惊觉到了什么,悄悄地披上大衣走出。穿过走廊,果然,书房里,我又一眼看见了那个骨笛,它不知在何时出现,正静静地躺在一本旧书的封面上。不曾转移注意,在未察觉之时手就已经放在那惨白的骨笛上,轻轻地摩挲着,传来光滑如玉的触感与阵阵阴冷的刺痛。

啧,呼出一声,我忽地将手抽开,放上微微发烫的头,靠着背后的墙壁。耳边又传来那遥远的不可名状的低语。再看见那长笛,就如有一根无形的触须扼住了咽喉,真不知是怎么着魔发疯,我一把抓起它,推开那扇老旧的门,跑到外面去了,全然不顾那寒冷的空气。

如同一匹脱缰受惊的野马,除了奔跑之外再也不顾及他物。我再一次回归夜的怀抱,再一次地踏上镇上的土路,穿过镇外的稀疏的树林,忍受着那些惊起飞鸟的悲鸣警告,朝着某个我先前完全未知的方向冲去。我越跑越快,不能控制自己的手脚,眼前的景象逐渐如走马灯一样展开,却跟不上我的脚步,被狠狠地抛在后面。

狂奔许久,我回过神来,却惊讶地注视着面前的震撼的景象,就仿佛是那场噩梦在现实的延续。

左右两侧俱是极高的石壁,极度平滑,仿佛是有天神挥斧,在巨石上留下这么一道伤口,岩石的颜色本是苍黑的,在夜的笼罩下,缺乏光源,更是暗得叫人发慌,我伸开手臂,却屈展不开,方才意识到了自己正处在一条多么狭窄的裂隙中。

我不知道现在有多晚了,但见头顶的一线天空,相对地,与来时相比,亮堂了许多。起初,这给人半分的安慰,不过,只是多看一会儿,它即带来了某种视觉上的可怖暗示——我以为那是一只眼睛,一只眯着带着嘲讽意味的眼睛。当月亮终于升起来时,我并没有感到半分的喜悦,其是如此的苍白,那种不祥感觉更强烈了,它就在正中心,像眼中窥视的瞳孔。

尽管如此,幸运的是,在这裂隙中,光投射不下来。如芒在背,在更大的恐慌的驱使下,我只得低头,在黑暗中继续摸索着前行。走了一路,当眼前终于宽敞起来了,我却惊讶地瞪大了双眼。面前一片明亮,却非想象中的,其如此空明,就如水面反射映照四周的那种流动跳跃的光。但这里并没有水,只是石中通天的一个窟窿罢了。我想过,这或许是海的原因,毕竟,我已嗅到那咸湿的气味,但看向这厚重的石壁,无一处可见海,显然,这个解释是不通的。

不管怎样,借着这光,我终于有条件观察自己现在的处境了。

四周皆是巨大的崖壁,几乎望不到头,带着那陈旧的风化痕迹,永不停息的狂风是其处刑人,在岩石上刮削下层层表皮。其上以黑色颜料涂上的壁画,即使已经变淡模糊,也能依稀看到一些场景,那遥远的、发生在过去的场景,虽然模糊,但不必夹杂猜测,它的魔力仿佛直接将其中隐含的信息传达进了我的脑海。

在画面的开端,领在前方的众多小人,以白色的涂料画成,他们共同背负起一口巨大的钟,那口钟则是惨绿色的,让人觉得是来自矿物的研磨,让人联想到青铜器。但我知道,那种绿绝非青铜的颜色,其有着某种暗示,钟上的人形图案仿佛也有着与之类似的考量。在他们身后,更多的白色小人人吹奏着类似长笛的管状乐器,仿佛在为一场古老的仪式奏乐。这支庞大的队伍在向海边前进,而领头的是戴着骨质装饰的人,也高举一支笛子,大概地位很高,属于巫祝一类。

随后就变换了场景,那口大钟在高崖上被他们抛入波涛汹涌的大海。那图案虽然同样以那种令人不安的惨绿色涂料画作,但那波浪状的线条,大片大片,依旧能够让人直白地明白这描绘的就是大海。其余的白色小人都站在高大的崖壁上,他们双手朝天,跪拜或者干脆匍匐在地上,向大海表示他们的无穷崇拜。还有些人被涂成淡淡的红色,好像仰面哭泣,无比哀伤。

在这之后的场景,却能看出是在更古老的年代画上的,要更显得模糊,也更有岁月冲刷的痕迹。似乎,那才是壁画的创作者最想凸显的部分,而且是这一切,这祭祀活动开始的不容置疑的缘由。不知为何,我从中体会到了壁画创作者的强烈情感,内心也如永不停息的大海一般在恐惧中此起彼伏。只是见到,无边绿色水墙压来,那一批一批的白色小人被和海水同样深绿的鱼怪推入大海,辉煌的城市乃至整个庞大岛屿都被升起的长须拉入深渊,冲天的水甚至浸灌了更远处的山脉……

最后,那东西降临了!更为接近墨色的绿,充斥了眼睛看到的一切画面。

伴随而来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深入了耳蜗,耳边的低语逐渐清晰,它们都这样呼喊着——那衍太落大剌——那衍太落大剌——那衍太落大剌!那低语如永不停息的魔咒,于此时此地,眼前的景象仿佛就变得真实了。我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它们从壁画里跑出来了,它们,从壁画里跑出来了,它们,从壁画中,跑出来了!伴随着莫大的恐惧,我发疯般地跳进了眼前幻梦般的海里。

这一切确实就像是一场噩梦一般。

当我醒来的时候,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纯白的帘布,鼻子还嗅到了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毫无意识的昏迷,邻居在我家门口发现了我的这般惨状,急急忙忙把我送到了镇上的卫生院。此时,先前那种恐怖的记忆已经忘却大半。

脑子仍是不怎么清楚,这是没办法的。在醒后,我发着高烧,一连数小时不间断。头如烧着炭火的铜炉般滚烫,而身子却如跌进了冰窟窿一样冷,浑身疼痛,整副骨头架子都散掉了。

这里的环境并不好,从这处的狭小也可见一斑,还有不知从哪里飘来的烟味。毕竟只是地方的小诊所,当时情况突发,而镇子地处偏远,交通也是不便,只得暂且将就。

虽盖着一层卫生院的白棉被,却仍让人感觉不到半点的温暖,冰冷的营养液混合着某些药物通过点滴通入我的血管,针口处微弱地跳动着,带来丝丝疼痛,但在顷刻间淹没于更大的痛楚中,雨水通入泥潭,除一线涟漪外不能带来更大的搅动。

在恍惚中,我侧躺在床上,而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什么窸窸窣窣的谈话声,来自那厚实的帘布外。那大概是卫生院护士的谈话声,我本不想去细听的,我太累了,但她们说的其中几个字却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似乎是穆要的名字。

我挪动着,尽可能地把头靠得更近些。

“……喂,你听说了吗,就那个,今早有个人跳海了。”

“有这事?真的假的!”

“好像是叫穆要来着,也是考古院的教授,和里面躺着的病人是同事,大概率两人认识。”

“小声点,小声点。我说,那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吧……”

“谁知道呢?”

怎么会?考古院的同事,死了,还是跳海,这不是和我梦见的……不不,会是穆要吗?他可能会和我遭遇同样的事情。可是,他,他怎么就死了?这是真的吗?无数的疑虑在我心中穿过,我再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强撑着爬起,一把扯下挂在手臂上的点滴,向外踉跄冲去。

一冲出帘布,我即看见那两个护士脸上震惊的神情,还没来得及问话,巨大的疼痛支配了我,迫使我趴伏在地上,像一条蠕动的蛆虫般前进。那两人见状,慌张下弯下腰想要搀扶我,我粗暴地推开了她们的手,双眼布满血丝,脸上一刻不停地冒出冷汗,直直地问道:“死掉的,就你们刚才说的跳海的那个,他叫什么?”

“好像,好像姓穆,叫什么,哦,穆要。”她们慌慌张张地答复,希冀用这个答案平息我的内心,制止我狂躁的行为。然而,对于我来说,这话更似冰冷的致死毒药。

很快,医生们冲了进来,制止了骚动。他们向我解释,继续证实着先前的说辞。作为一个虚弱的病患,我听到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们告诉我,那个研究民俗的朋友凌晨的确跳海死了,警方已经确认了。顿时,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了我的脖颈,更感觉冷了,如同冰锥深深地刺入骨髓。

我想到了先前那似真似假的经历,这一切仿佛如出一辙。一个又一个疑问爬上了我的后脑。

那么,我所见的是自己的幻觉还是朋友最后的经历?那些壁画有什么恐怖的寓意?这一切的一切又代表着什么?我有一种莫名的预感,恐怕,这个疑问永远得不到解答了。

自那之后,我莫名的高烧就彻底消失了,也没了转移去县城大医院的必要,这让我那些得知消息、心力交瘁的其他可怜同事白白忙活了一场。听闻之后,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向我送来慰问。最终,待到恢复大半,我立即离了院。尽管不少人劝我还是应该去更权威的地方细细检查一下,不少病症早期可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这次就可能是一个明白的预兆。苦笑着,我婉拒了他们的建议,还是选择回到了家。

这里仍旧是老样子,仿佛变了,又仿佛没变,一切仿佛都停留在过去的时光里,一切都陈旧得好似逝去之人的宅邸。

踏过嘎吱嘎吱的地板,我正推开门,突然就想到了什么,慌忙掀起了床上的白布。

果然,那支白笛就在那里。

看着那个笛子,那些可怖的图画,我就又想起来了,那些只存在于最隐秘的古怪典籍里的东西,那些人类不可触及的世界的边界,那些在阴暗中徘徊的窃窃私语,那宏伟的……

我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就知道,那笛子还在这里!呵呵……哈哈……”看着它,我癫笑起来。

而当我平静下来时,余留的只有刻骨铭心的恐惧。

那东西要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