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陈锋从他包里拿出专业的笔和印,认真地刻着、写着,不一会儿一张仿冒的火车票就做好了。
“完全可以以假乱真。”林霏说,“可是,明天你就要走了……”她看到车票上边的日期,不免心情黯淡了下来。
“我上海有几个好朋友,我想把画和琉璃瓶放他们那里。等把这件事办妥,就回来。我要带师父和你离开北平……”
林霏的眼眶湿润了。
陈锋搂住了林霏:“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好好的,危险的事不管是什么都别做了,等着我回来……”
第二天一早,陈锋穿着“夫子装”乔装改扮离开了。
林霏没有去送他,因为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哭泣。
杂物室里似乎还残留着陈锋的气息,两人甜蜜相处的点滴一下子浮现在林霏眼前,她兀自喃喃道:“陈锋不是说很快就会回来的吗?自己为什么这么伤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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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霏走到院子里,任初冬的风吹打她的面颊,她必须承认,此刻的她是多么的脆弱,思念来得这么快这么猛,只能证明她爱得有多深。
“大小姐,你怎么在这儿?让我好找啊!”身后的司机老张焦急地说。
“怎么了?”林霏问。
“快!快跟我回去!老太太不行了……回去晚了怕见不到了……”
想来自己有个把月没回去了,但是老太太身体一向硬朗,怎么会说不行就不行了呢?家里的事她从来没有兴趣打听,但是现在她必须向老张问问清楚。
原来,自打上次相亲以后,三婶子就一心想跟冯家结亲。为了抱上冯家这条大腿,她不惜把林家的家底——大栅栏和方庄一带的药材铺全抵押出去了,说是给冯家筹资做买卖用。现在三小姐橘子的亲事人家是答应了,不过林家的钱也彻底搭进去了,药材铺算要不回来了……
还有二小姐石榴,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高升这个日本人身边的走狗。现在属她“风光”了,开了几间鸦片烟馆,到哪儿都一幅有人撑腰的架势。
“家里全乱了,老太太这是想不开啊……这几日总是念叨你……”
“张叔,您开快点……”
林家老太太的卧房里黑压压跪了一堆人。他们低着头,努力地抹着泪,一幅伤心难耐的样子。
林霏径自走到老太太的床前,拉起她的手,轻唤道:“奶奶,我是林霏,我回来了……”
林老太太缓缓地睁开了眼。以前,她是多么精明老练、不服输啊。可是现在,她却苍老得连张嘴的力气都没了,她确实觉得倦了、烦了。
“你回来得正好,孩子,”老太太费力地支撑起来说,“有些话要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趁着我还没糊涂……”
“眼下家里除了我这间屋子里的东西什么都没剩下,就连祖上的这老宅也被这些不肖子孙骗得卖的卖了,当的当了,造孽啊!我屋里的东西都留给小霏,你们谁也不许争……”
“老太太,你是不是糊涂啊?她一个姑娘家迟早是要嫁人的,这岂不是便宜了外人了?你怎么不想想你儿子?”
“我给你们的还少吗?祖上的铺子你们当的当,卖的卖……好好的药铺不开,去卖鸦片。虽然我是个没读过书的老太婆,我也知道那缺德买卖做不得……罢了,我就快去见老爷了,但愿他能够原谅我……”
老太太说完咳嗽不停,医生匆匆从屋外挤进来,开始给她诊治。
林霏似乎听不见周遭的声响了,她在默默地祈祷。过去,她曾对这个压抑的家充满了厌恶,没有丝毫的留念;而现在,她的内心是惭愧的,她为自己过去的逃避而惭愧……
老太太最终还是离开了,也许这是一种解脱吧……
林霏宣布:“我已经决定了,老太太的东西我明天就捐给‘抗战基金会’!”
“谁给你的胆子?你翅膀硬了?”
“……”
林霏走出院子,她知道这一天意味着衰败的林家彻底的瓦解。她是沧海一粟,是芸芸众生里最普通的那一个,就在今天,她刚刚见过死亡的同时,又感到一种新生。是奇妙的世界为她这样的微尘般的人推开了一扇新的窗,让她嗅到了新鲜的空气,哪怕这空气里还有死亡的腐朽……无论怎么样,时间的车轮在滚滚向前,除了造物主,谁能阻止得了这一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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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北平干燥而寒冷。萧瑟的冬风卷起阵阵黄沙,扬得漫天都是。
林霏的脑海里总浮现起那个清冷的早晨,陈锋在雾霭沉沉之中匆匆离开的情景,她似乎还看见他的背影在雾气中渐渐隐去……
他走了快半个月了吧?怎么好像走了半个世纪?思念与牵挂与日俱增。还好,编辑部和学联的工作让她缓解了这些痛苦。
这日晚饭后,鹿鸣让林霏到编辑部,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今晚要出特刊?秘密发行?”林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