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超话刚说完，高勇就“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他眼冒精光，利落地收拾东西。一个电话不合时宜地打了过来，高勇瞄了一眼，接起电话就对那头的人喊：“你高师傅在医院里躺着呢，让李成翔安排别人！什么？找不着人？那你去找那个谁，找厂长去！什么？他不顶事，他是厂长你就应该先找他！”

江超接过高勇甩过去的衣服，呆愣在原地，他被这一幕打了个措手不及，完全不知道三叔抽的哪门子风，那积极的样子，说是他求着给女鬼伸冤都有人信。

“咱这又是整哪样？不能先歇一天吗？就算是要找，也得我先去打探消息吧？你这冷不丁的是要走哪点克哟？”

江超一着急，说话间就容易彪出几句方言。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能不急吗？原本他是想先一步找到女孩家人，求人家演个戏，这事就算糊弄过去了，谁能想到高勇忽然间像打了鸡血一样。

“你能打探到什么消息？”高勇轻蔑一笑，露出了年长一辈的自信。

江超拦在门口，却被高勇一把推开，他小跑着跟在后面。

“就算要找，咱也得有个目标吧？”

“目标？”高勇脚步一顿，接着又迈出了更快的步子。

“你想好去哪了？”

“找老刘。”

“老刘是谁？”

“刘继昌。”高勇回头望向江超：“干刑警的。”

虽然江超的计划被耽搁了，但他也没有想着自己单独找女孩家人商谈，主要是他现在很清楚女鬼就是扯淡，真有鬼的是高勇的脑子。

两人马不停蹄地奔到了公安局。刚到门口，保安室旁闲溜达的保安就拿出一个遥控器按了一下，护栏缓缓打开，保安一副老熟人的口吻：“前阵子刘队还念叨你呢。”

“他能念叨我什么，不是嫌我烦就是嫌我干扰他工作。”高勇没好气地说。

保安笑道：“他顶多就是嘴上说说，前阵子他还跟我说突然不见面了还有点想你呢。”保安说完目光看向有些错愕的江超：“这你儿子？”

“我要是有这么大的儿子还用得着天天往公安局跑？这我侄子，刚毕业的大学生。”高勇说话间，脸上有了一些夹杂着局促的骄傲。

江超在一旁显然搞不清状况，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三叔和公安局的人走得这么近，有些蒙圈的他顺着话附和着点头：“成绩不行，一般大学。”

“那也是大学！”高勇没看出江超有厌恶的情绪，于是大方地笑了起来，和保安吹嘘了几句。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很快找到了刘队。刘继昌长得不算高，黑瘦黑瘦的，浑身上下有股干练利落的劲，一双眼睛十分锐利。他此时正在收拾文件。不等两人张口，他便将高勇引到自己座位上，伸手指了指正在往门外走的同事：“先坐会儿，我这还有事，得开个会。”

“你等会儿！”高勇连忙拉住刘继昌，追问道：“给个准点，别像上次那样，一等就是两个饭点！”

“这我哪知道，不过你放心，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上次是有任务。这次就是个表彰大会，走个形式，领导上去发个言讲讲话就完——”刘继昌说到这里忽然一顿，眉毛拧成一团。接着话锋一转：“真要是过了饭点。我请客吃饭，这总行了吧。”

江超脸皮比较厚，到了公安局也不觉得拘谨，眼睛瞥到墙上挂到一半的锦旗，张口就说：“忠于职守，禁毒先锋。”他用手抚平锦旗，看向右上角的小字，对高勇说：“写给禁毒大队的。”

已经看不到身影的刘继昌听到声音折返回来，在门口露出半边身子，点头说：“对，我们就是去开这个表彰大会的，邬城的低贩毒已经持续了十五年，零贩毒持续了两年！这锦旗就是上面领导亲自送过来的，你们俩可别乱动。”

“谁稀罕那，锦旗。”高勇头都不抬。可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这算是一份不小的荣誉，说它破确实有些过分。

江超刷了两个小时视频，快11点的时候，就听到走廊里呜呜泱泱一大群人往这边走。刘继昌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几个昂首挺胸，一脸得意的警察。

一个年轻警察满脸怨气。紧跟在刘继昌后面，他叫黄鹏。

“瞧给他们嘚瑟的，这里就属他们最闲，结果荣誉好处全都是他们的。”

刘继昌脸上多了一抹不快：“那你怎么不去禁毒大队，跑到这边来干什么？”

黄鹏不吱声了。他很年轻，耳朵自然没问题。

高勇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见正主来了，马上挤兑了一句：“行啊你，就卡着饭点来呗。”

“你先去写报告吧”

刘继昌支走了黄鹏，转身刚要说话却被高勇打断了，他主动凑上前揽住了刘继昌的肩膀。

二人边说悄悄话边朝着另一张办公桌走去。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去往的方向又有警察。江超明白礼节，背过身假装在观摩锦旗。

不过这会警察不多，办公室内比较安静，江超就是不想听也听到了几个字：“你转性了……为人民服务……什么歪理……我不能说太多……夫妻关系挺和谐的……你别给我找麻烦啊……”

等到二人商定完，声音越来越大时，江超就知道自己可以回头了。可他仍然不太明白，高勇到底在隐瞒些什么。

江超看着高勇脸上没有任何悲伤的情绪，心中也就没了乱糟糟的念头，开始专心思考怎么才能不留痕迹地套出高勇的心愿。

中午，柳安庄。

高勇的家在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破小区里。小区的外墙保温层隐隐有脱落的迹象，水泥路上崎岖不平，满是裂纹，肮脏的泥土被形形色色的人带进小区。绿化带里几株凄惨的小树，努力抽出枯黄的叶子。破败的小区里，连路过的人也是摇摇晃晃，灰不拉几。

小区里唯一光鲜亮丽的，是广告牌上，捧着一盒饼干，笑得十分灿烂的男明星。

高勇小声骂了一句：“物业费都交到狗身上了。”他说完，当着一个女子的面朝肮脏的路面上吐了一口浓痰。

跟在后面的江超忽然脸上发热，可尴尬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展开，一股浓厚的悲伤猛地炸开。

或许是人们很难觉察到由细节累积起来的巨大变化，江超在看到高勇也融入了灰沉的小区时。那颗忙碌的心陡然安静了下来。他惴惴不安地跟在后面，抱着衣服，十分不情愿地走向黑漆漆的楼道。

高勇走上楼梯，心里合计着厨房里剩下的食材，脑海里过了一遍江超爱吃的菜。

高勇打开门锁，迎面吹来一股淡淡的臭味，他全然不顾江超脸上的诧异。像个没事人一样。

门‘吱嘎’一声开了。映入眼帘的是门厅旁堆成小山的垃圾。

高勇对此毫不在意，他好像看不见这些垃圾，他的眼中没有多出窘迫，而是从柜子里取出一袋饼干扔给江超：“先垫吧垫吧，宝栗的饼干。”

江超盯着包装袋上的饼干人：“别人送的？看着眼熟。”

“你叔脸真大。”高勇笑了：“买的！他们家的东西越来越贵了，快买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