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画楼的澋灵有些生气,整个朝会,最终没人关心黎民百姓的死活,全都在想着皇位继承,齐澜如此,王叔亦如此,有些时候她都不想坐在那里看着这些尔虞我诈,奈何身上还有一层身份,护龙卫的话事人。
常人可能都以为父皇当初成立护龙卫,是为了巩固皇权,以武宣威,只有她知道,那天将护龙卫的指挥交给自己后,父女两人在羲和殿前散步时,父皇才说出了他创办护龙卫的初衷:皇帝是天圣之龙,王公大臣是人臣之龙,那么平民百姓呢?在他看来也是龙,根基之龙,这三者都重要,且缺一不可,只不过王公大臣们得势有权,在这种情况下,有的人,就会以私欲而剥夺子民的利益甚至是一切,所以,他创立护龙卫,一是宏愿要护天下苍生,二是要让王公大臣们守规矩,三是保证皇帝的意志。
慕容隋春走了进来,看到澋灵斜依在榻上,英气的眉羽间挂着心事,便将精致糕点放在小几上,沏了杯鼎湖绿,奉到澋灵跟前,说道:
“殿下尝尝这今年新产的鼎湖绿,是今日我去内库拿的,据说是一个叫鼎湖派的江湖门派特产,茶色浓如绿珀,清香缥缈,入口微苦转甘,是外面寻常难得的佳茗,今年进贡皇宫的,深受皇亲贵胄的喜爱。”
澋灵兴致缺缺的看了一眼,让隋春先放下,隋春放下茶杯后,问道:
“殿下这是怎么了,今日从朝会回来便一直无精打采的,是因为朝堂上尔虞我诈太过激烈让殿下失望,还是其他。”
澋灵坐起身来,看了眼隋春,说道:
“猜对一半,尔虞我诈是有,但是并不激烈,一切都在齐澜那个老狐狸的掌控中,让我失望的是,他们的注意力全部在皇位继承上,而没有一个人真正的关心千里外那十几万边关将士和百姓。”
说罢,拿起茶杯浅抿一口,果真如隋春所说那样。
隋春说道:
“殿下,只不过是你不在那个旋涡中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对绝对的权利无动于衷,皇位一日不定,各方利益就一天不得安生。人之常情。假如,先皇子嗣中都有机会的话,殿下,你真的不去想一想吗?”
澋灵看着隋春投来的目光,微微一愣,紧接着说道:
“疯丫头,你说什么胡话呢?”
随即起身,踱步到书案前,看着案上铺的那张西北地形图,一时间突觉心中烦闷,想了想,吩咐道:
“隋春,你去让平伯准备一下,我想出宫逛逛,已经很久没有出去了。”
慕容隋春领命告退。
待澋灵收拾利索,披上狐裘披风出来时,已是暮色披空,兴许是下午散朝后,雪晴的有些突然,今晚白雾暧空,素月流天。澋灵抬头看了眼天色,便上了马车,平伯轻轻驾动马车,便缓缓朝着宫外驶去,隋春正坐在车内等候。马车后边不远处,还有两人骑马跟着。
宫门口值守的禁军统率在查验了那块金龙令牌后,恭送马车离去。
当马车驶入平素里整个京城最繁华的街坊时缓缓停下,澋灵带着隋春从车上下来,将披风的兜帽罩在头上后,那绝世的容颜也随之遮蔽些许。
七祭之禁刚解,整个街坊虽说看上去冷清,但是林立的酒肆商铺内部已是别有洞天,热闹非凡。澋灵看在眼里,给隋春说道:
“看来能在这里有一席之地的人都不是蠢材。”
隋春笑道:
“这里可是整个京城最繁华的地域,号称半城人烟皆出于此,这些产业背后的老板哪个不是人精,眼下陛下七祭刚过,虽说已然解禁,但是他们也懂得在此敏感时期不易招摇,所以街面上看起来还是略显冷清,但里边怕是早已歌舞升平。”
转过街角,看见迎面处竟是一座四层高楼,楼上轩窗半掩,里边可以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唤作逢君楼,此时门口有一个人正在笑意盈盈的迎接着对面走来的两人,那人看到街角转过来的澋灵几人后,明显一愣,随意立马恢复了方才笑语盈盈的样子,将先前接到的两人请进了楼内,并且高声说道:
“今夜两位大人随意,吃好喝好玩好。”
远处的澋灵听着这个声音倒是有一丝熟悉,只是记不起是谁,方才那一切也被她目睹眼里,她知道,朝中不少大臣都与这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那人将接来的两人送上楼后,随即急冲冲的下楼,直奔澋灵这边而来,见状,后边的那两名护龙卫死侍已然挡在了澋灵她们身前。
来人在护卫之前站定后,毕恭毕敬的鞠躬谢罪道:
“罪臣陈余年拜见公主殿下,惊扰到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澋灵这才回想起来上午朝会上见过的这位钦天监监正陈余年,便让两名死侍退下,平伯在这里,就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随即问道:
“不知陈监正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陈余年回答道:
“虽与殿下在朝会上仅有一面之缘,但我打小就在钦天监长大,观星多年,别的不说,过目不忘的本领还是有一些的,方才惊鸿一瞥殿下兜帽下的冰山一角,便有些震惊,再加上之前曾与殿下身边的这位大人有过几面之缘,便确定了是殿下。这里是宫外,殿下出宫散心,我就不跪拜了,避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还请殿下恕罪。”
澋灵这才反应过来,是身边的隋春暴露了自己,便笑言道:
“看来我们隋春早已在陈监正脑海里留下了深刻印象啊。”
陈余年听闻此言,哪敢当做一句玩笑话,就怕公主殿下以为是他有心在留意公主府内的人,连忙告罪道:
“殿下言重了,只是微臣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罢了,哪敢有其他念头。”
澋灵与隋春对视一眼,说道:
“这又不是在宫内,陈监正不用这么诚惶诚恐。对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陈余年连忙回道:
“上午朝会险些性命不保,多亏公主殿下仗义执言,加之部分的同僚的解释,这才得以苟全性命,自当要一一回报。本来想着今日先回报完平级的一些同僚,再找着机会去殿下府邸登门致谢,奈何殿下府邸深居内宫,微臣不好随便行走。不曾想老天爷给机会,竟然在这里遇着殿下了。”
澋灵点头道:
“原来如此,我在宫中时日太久,有些乏味,便想着出来散散心,与陈监正也算是偶遇了。方才陈监正说是要报答于我,不知怎么个报答法。”
听闻此言,陈余年腰躬的更深了几分,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锦绣方盒,毕恭毕敬的递上,说道:
“殿下自然不缺那些奇珍异宝之类的俗物,平素也未听闻殿下有何兴趣爱好,我便斗胆赠送殿下一小块天外陨石,此石是岚历元年八月,天降流星那次,微臣奉先皇之命去寻流星痕迹,最终在京城外的西山找到的,大块被收进了内府,这一小块是臣捡的碎片,一直留作纪念。此物虽普通,但放眼国内也算是个罕见之物,现转赠殿下,权当答谢殿下救命之恩。”
隋春伸手接过盒子,打开检查确认没有问题后,转交给澋灵,只见盒子内静静的躺着一小块不规则的灰黑色石头,月光下有微妙的金属光泽。交给隋春保管后,澋灵对着陈余年说道:
“那我就收下了,你不必这么躬着了,平身吧。”
陈余年这才如释重负,直起身来。
澋灵看向陈余年身后的逢君楼,问道:
“陈监正是这里的常客?”
陈余年恭敬回答道:
“不瞒殿下,平日里臣常来此地,故与逢君楼的老板相熟,在此宴请同僚也能享受点优惠,能省则省。”
澋灵笑道:
“看不出来陈监正还挺会过日子,我就不打扰了,你忙去吧。”
陈余年闻言,心思急转之下,回答道:
“殿下出宫散心,应该对这片区域不是很熟悉,不妨让臣做回向导。”
隋春斥道:
“你可真大胆,妄自揣测殿下心意。”
陈余年立马再次躬身道:
“臣不敢,只是想着给殿下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澋灵看着眼前的这个陈监正,突然意识到,上午朝会上她还是小看他了。
“隋春,我相信陈监正肯定也是一片好心,不妨就让陈监正给咱们做个向导吧,毕竟这里你也不熟悉。”
陈余年忙道谢:
“感谢殿下给臣一个机会。”
澋灵这时问道:
“可是你就这么给我做向导了,刚才你招呼进逢君楼的那些客人岂不是会被冷落了。”
陈余年答道:
“这点臣可以安排,殿下只需等臣片刻,待臣进去给交代一下即可。”
澋灵点头准许了,陈余年转身进了逢君楼。
隋春说道:
“这个陈余年比看上去要聪明多了,以前去钦天监办事的时候只觉得他业务能力还可以,没想到脑子也挺灵活。”
澋灵微笑道:
“要不然怎么能在今早的朝会上从一个待宰的羔羊到最后的保全性命呢。方才他送礼名义上是答谢我替他说话,实际上何尝不是向我表忠心呢,流星的陨石,是想说他的忠心如星星一般明亮可见吗。见我收下后又执意要做向导,算是一种投靠么。”
隋春若有所思道:
“殿下果然天资聪慧,眼下整个朝堂暗流涌动,每个人都会被卷入,他想苟全保身,势必要抓紧站队了,可是他不选择三位皇子,反而选择殿下您,我有些想不明白。”
澋灵淡淡的道:
“这才是他聪明的地方,我大哥的势力瞧不上他这个小小的钦天监,三皇子那边也是同理,而上午朝会的时候他又没有按齐首席的意思走,这无疑是招了齐澜的嫌,自然也入不得四皇子门下。值此乱局初起之时,反而是父皇留给我的护龙卫在这风雨飘摇的朝堂上,既不用卷入各方的争斗,也不用担心被其他势力制裁,相反,护龙卫还有着很大的权利和震慑力。所以,投诚于我,至少可以保证他在这激流当中不会成为朝不保夕的卒子。”
隋春恍然大悟,说道:
“这么说来,这个陈余年城府很深啊,殿下你会接纳他吗?”
澋灵看着那个即将从逢君楼里出来的陈余年,说道:
“那就得看他的表现了,我需要这种聪明的人,而且钦天监还有一点其他人不具备的优势,他们虽说看上去是个清水衙门,但是可以较大自由的行走于岚国各地,堪舆风土、观测天象,我要他们这种四处行走带来的信息便利,不然只靠护龙卫的话,消息还是有局限性。如果他心不忠,护龙卫杀一个监正还是小题大做了。”
陈余年走到跟前,说道:
“不好意思,让殿下久等了,那咱们这就出发?”
澋灵说道:
“也就片刻,既然你这个向导发话了,那就走吧,带我见识见识这片号称京城最繁华的区域。”
一行人开始继续向前,路过逢君楼的时候,澋灵又抬头打量了一眼,看似随意的问道:
“不知陈监正是如何向你那些客人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