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去森林里寻找萤火虫,总觉得他们在深夜中散发的微弱之光,也能汇聚成巨大的光芒,焕发出不寻常的力量。
五岁半,我开始成为留守儿童,很小,所以那时的记忆很零碎。爸妈走的那天,牵了邻居的马,我们一起坐在马上拍了照,妈妈把相片塞到我怀里,嘱咐我要听外公外婆还有姐姐的话,然后上了车。我目送着爸爸妈妈的背影,渐行渐远,没有流泪,也没有伤感,我只知道,我好像要去到另外一个地方生活,一个没有爸爸妈妈在身边的地方。
那时候山路窄而小,路面凹凸不平,异常颠簸。姐姐拿着行李,牵着我的手,告诉我要乖,自己慢慢走。夏日的午后,炽热的阳光打在山路上,只觉皮肤灼热,衣服也湿透了。走了没多远,外婆便出现了,我还记得,那时她满脸笑容,慈祥而又有活力,外婆笑着对我说:“小雪走累了没,来,外婆背你。”我看了一眼姐姐,她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我转身便跳上了外婆的背,双手牢牢的缠住外婆的脖子,外婆对我说:“小雪舍得妈妈吗?以后就要和外婆一起住了,想妈妈了就跟外婆说,外婆给你妈妈打电话好不好?”我当时没说话,只觉得,外婆的背宽大而温暖,趴着趴着就睡着了,醒来,眼前已然是一片新天地。
外婆家的木房,不是寨子上最华丽的,却是最美丽的。因为舅舅在房门上画了很多油画,还刻了许多艺术字,看上去犹如身处大自然的绿荫之中,令人心旷神怡。
那晚我没睡着,特别想起床去看窗外的萤火虫,我喜欢看萤火虫在黑夜中闪烁的微光,喜欢黑夜里天空中,森林中那唯一的光亮。可是外婆抱我很紧,我不敢挣扎,也不熟悉那个陌生的地方。我就一直看着微透的两格窗户中照进来的月光,睡意朦胧,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忽然,我看见一点闪烁着的萤色之光,是萤火虫飞到了房间,它的光若隐若现,给人一种很微弱的感觉。我很高兴,在心里哼起了妈妈教我的那首歌“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妈妈说过:萤火虫的寿命很短,光亮很微弱,却足以照亮它们前行的路。她告诉我:“不要害怕黑夜,即使在黑暗中,也还是能见到光的,比如说:皎洁的月光,街道的夜光,或者说,萤火虫的微光……总之一句话,再黑暗总还是有光的,所以,要做一个坚强勇敢的孩子。”我一直记得妈妈说的话,也一直喜欢妈妈教的歌。
刚到外婆家那段时间,我总会靠着竹林那边坐着,等着天黑看萤火虫。有一天晚上,外公带我去看他养的蜜蜂,和我说他养了很多蜜蜂,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吃到清甜可口的蜂蜜,还要带我去山上看他是如何把蜜蜂招到自己的麾下。外公问我怕不怕,我说不怕,他对着外婆得意的一笑,告诉外婆我很勇敢,不怕蜜蜂蛰。外婆一手抱过我,对外公说了句“你自己去,不准带小雪,否则我把你胡子全部扯掉。”外公笑了笑,没有理会外婆,最终还是悄悄带我去了,于是我看到了外公穿着奇怪的衣服把蜜蜂从旁边的树上招到自家蜂桶里的全过程。我拍着掌掌夸外公很厉害,心里产生了一个想法,就对外公说:“外公,你好厉害,为什么他们会听你的话,你能把萤火虫也召回家里吗?”外公看着我笑了笑:“小雪,你喜欢萤火虫?”我说:“嗯,特别喜欢。”“那,外公今晚给你把他们找来放瓶子里。”外公承诺的说。
夜晚时分,外公果然去林子里给我装萤火虫去了,林子里还会不时传出巴掌的声音,外婆大声骂道:“傻逼吧,谁他妈不听劝去林子里喂蚊子呀,活该,现在自己打自己,快活的很嘞,你今晚不如干脆在林子里过夜得了,把蚊子都喂饱了再出来也不迟……”这时,外公声音一上一下的说:“你个老太婆,就会说风凉话,我喜欢给小雪抓萤火虫,这叫浪漫你懂不懂?”外婆辩解道:“浪漫个屁,懂个屁,我才不要懂你,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把小雪也带坏呀!真是的,烦死你了。”外公收了瓶子,看着外婆说:“哎呀,老太婆,你别说了,我这就回来了哈。”听到外公回来,我高兴的不得了,飞快的向外公跑去,先是抱了抱外公的大腿,然后抬起头,对外公咧嘴一笑。外公蹲下来,把瓶子递到我手上,微笑地看着我说:“喜不喜欢,外公说话算数吧!”我靠着外公的半只腿坐下,亲了一下外公的脸颊,对外公说了句谢谢,之后捧着瓶子进了屋子,把它放到了外公睡觉的房间。
第二天清晨,外公问我萤火虫是不是弄丢了,询问那萤火虫怎么会在他的房间,我走到外公身边,对外公说:“外公,你的房间太黑暗了,我想要萤火虫陪着外公睡觉,这样你就不用怕黑了。”妈妈说过:“微弱的光,也可以照亮黑夜。”自从我们去到外公外婆家里,外公就被赶到小厢房睡觉,里面除了一张床,什么也没有,灯也没有。那时的我以为每个人都会和我一样怕黑,所以我想把我认为能和灯一样散发光芒的的萤火虫,放到外公的房间。
妈妈说,黑夜里有月亮,有星星,他们都能照亮大地,但我够不着摸不到,所以,只有捉到萤火虫装进罐子里,才能给外公的房间增添一点光明。我一直记得妈妈说的:“再黑暗总还是有光能看见的。”但外公和我说,他不怕黑,那时,我觉得外公和萤火虫一样,是能够照亮黑夜的光……(和外公外婆在一起的每一个夏天,我都还是会把萤火虫带进外公的房间,我希望,外公永远不会感到孤独)
如今长大了,走在城市里,到处都是霓虹的灯光,好似黑夜里也不再会有黑暗,灯光从早到晚不曾消失,人群也不会消散,而我,依旧喜欢儿时黑夜里那闪烁着微光的萤火虫,还有那首唱不腻的歌“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