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周氏自心底涌上一声叹息,虽然极轻,太子见深还是听到了,因为正有所求,忙佯作关切道:“母亲为何?”
周氏抢了传旨太监的活计亲自前来,除了思念,还因为一段自觉无法对人言的冤情。经了他这一问,委屈倍增,竟抹起泪来。
他慌了,不知所措地用眼神去向万贞儿求助。万贞儿正为两个人之间彼此能读懂对方的眼神而感到奇怪和兴奋,见了他的眼神,忙又以目示意。
他也意识到了,惊奇且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如她示意的那样劝道:“瓦剌人败了,朱祁钰死了,父皇复位,儿子也重新做了太子,母亲居然还有不知足的,不妨说来给儿子听听,儿子给你分说。”
周氏原有此意,又听他说出这样一番情理并茂的话来,既惊且奇地看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却“这个那个”了好长时间,才问道:“那个钱太后,我儿可曾听说过?”
他稍一思索,即道:“听说过,父皇的皇后钱氏,父皇被俘后,跟孙太后一起掏空私囊倾力营救。
朱祁钰做了皇帝,废了她的皇后宝座,她为了求朱祁钰放过父亲,长跪不起伤了一条腿,成了残疾。可她不顾残疾,七年来始终如一地陪着父皇。”
周氏不知万贞儿在“以目示意”教他,越发吃惊,近乎口吃地道:“你又如何知道的这样清楚?”
他忙按万贞儿所教掩饰道:“宫里都传遍了,儿子焉能不知?”
周氏不疑有他,反驳道:“传言,那都是传言,未必可信的,我儿且不能被这些未必可信的传言所蛊惑。”
因为说了谎,周氏的反驳乏力,她自己也意识到了,画蛇添足地又道:“可她因此又做了皇后,你父皇对她居然言听计从,那些势力小人的传言自然都颂扬于她。”
他背书似地道:“她弟弟钱钦钟土木之役为国殉难,父皇念其功劳要封他爵位,她推辞掉了不是?她不畏人言,为宣总胡皇后辩白伸冤,最终让她得以恢复号位了不是?还有,听说她正在呼吁废除祖宗留下来的宫妃殉葬不是?”
周氏心虚地道:“是,你所说的应该算是她的功绩,可是,你不知道,宫里讲究母以子为贵,我儿做太子,老身却仍然是贵妃,而且传言你父皇对大学士李贤留下了‘与之同葬’的遗嘱。”
万贞儿闻言,已然明了了周氏的境况,暗想:“咱的事儿,她虽然答应了,以她的为人,恐不为咱费心尽力,咱何不趁机推她一把,方才能够万全。”
暗想着,已有了“应答”,唯恐他应答慢了,忙不迭地传了过来。
他不知她的盘算,觉得甚为不妥,不由看了看她,见她坚定地点头,知她必有深意,但毕竟事关重大,他还是在迟疑。她无奈,只得把自己的盘算和后续应答也传了,他这才放了心,理直气壮地道:“嫉妒,典型的嫉妒!”
“竖子竟敢如此放肆!”周氏登时脸色大变,甩袖就走。
他忙按万贞儿所传,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嘴里佯作惊慌不已道:“大人有大量,您老岂能跟自己亲儿子计较?”
果如万贞儿所料,周氏的怒气轻了些,却仍然站着不肯坐下。他暗自钦佩万贞儿,继续依法儿施为——把嘴凑到她的耳边近乎耳语道:“儿子已贵为太子,只要母亲尽心帮儿子斡旋万贞儿那事,日后必为太后,何必计较眼前呢?”
周氏也知难以撼动钱氏后位,原不过要倾诉一番,不想竟被逼急了,闻言,立于原地,道:“就依我儿所言,但愿我儿记牢了,莫要到时忘记了。”
他忙不迭地点头。
“这孩子一向忠厚,必不能欺骗!”如是判定着,她突然记起自己曾撺掇太监蒋冕去游说皇上:“果如我儿所言,此举大为不妥,必须马上去阻止蒋冕!”
拿定了主意,道了声“告辞”,匆忙而去。
他忙道:“母亲何不再坐会儿,因何匆匆?”
她撒谎道:“去见你父皇,帮我儿斡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