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哪儿……”
戈恩斯本想这么问的。
他忽然想起来了在银枫公园所作的杀戮,那与他以往所经历过的厮杀都不相同,没有恐惧、没有刀剑相交、没有枪声、没有怒吼、也没有从心底挤出来的残忍和勇气。
仿佛自己只是在参演一起舞台剧,他就是剧中的主角,所有的人或事物都在配合他的演出,当他举起手臂时大地便会开裂,当他呼吸时便会卷起风暴,当他将那只手对准人类,那人便会顺从死去。
他甚至不敢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记忆。
戈恩斯记得以前有人说过,人类观念里对死亡和杀戮的第一次轻视是从热武器的发明开始的。
那时候的人们就知道了,原来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收割一条人命,生命的价值忽然变得无比廉价,你感受不到对方血液里的温度,也感受不到他骨头是如何坚硬,当你扣动扳机时,他就那么死了,数十年的人生恍若泡影。
而现在,戈恩斯切身实地感受到了那种轻视的感觉,他杀了人却不会产生一丝的罪恶感。
他听人说过:罪恶感是种毒,毒也是种药,少量的罪恶感会让人审视自身,为社会解毒。
而在那一刻他仿佛对此免疫了。
戈恩斯有些后怕地摸了摸身下的床铺,是软的,身子也因为劳累所以变得很重,重力又重新捕获了他,身体里传来的疼痛第一次让戈恩斯觉得一阵心安。
可很快,这种感觉就被打破了。
“这是哪儿?”
他看向床头的闹钟,时间还是早上七点,距离他离开墓园才过了不到六个小时。
“宾馆……”姜铃小声说,暗自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看来戈恩斯前辈没听见她刚才说了些什么,真是可喜可贺。
“夏晚生呢?”
“夏前辈的话在隔壁,他说让我过来先照顾您。”
姜铃试图用更多的聊天内容让戈恩斯无暇去回顾刚才发生的事。
“您休息的还好吗?昨晚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发生。”
戈恩斯揉着脑袋,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这个‘队伍’里还有姜铃这号人物的存在,她知道自己和夏晚生凌晨之后去了玛利亚墓园,那么那些动静也很可能会被姜铃顺势联想到自己身上。
“夏晚生有和你说什么吗?”他装作不经意地问。
“有,说是你们遇到了袭击……茨诺尼亚教授的尸体死而复生杀了很多人对吧?”
姜铃坐在床边换了个姿势,一直保持侧身让她的腰有些不太舒服。
“还好前辈你们跑了出来。”
她没好意思说戈恩斯前辈你是昏迷不醒地被夏前辈扛在肩上捎带回来的,如果说夏晚生是侠肝义胆,在敌营里七进七出的好汉,那您就是好汉身边那业务能力稍逊一筹,但多亏眼光好结交了好汉才能大难不死的路人甲。
“我已经把情况汇报给店长了,请您放心。”
姜铃双手撑在床上,神采飞扬。
“您休息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把岭之城给跑了一遍,结合你二位出生入死带回来的情报,我们已经可以确定下一个目标是谁了。”
“谁?”戈恩斯问。
“樱花馆。”
“樱花馆?”戈恩斯下意识提高了音量,“谁说的?”
“是我和夏前辈讨论后的结果……但主要还是夏前辈的领导有方!”
“我去找他。”戈恩斯忍痛抓起床头的衣服从床上起身,他忽的又想起来什么,转头对姜铃问道:
“昨天回来的就我们两个?”
“是啊……啊对。”
姜铃也跟着起身。
“夏前辈还带回来了一具尸体,我已经处理掉了。”
“你有没有觉得……算了。”
戈恩斯想问的就是这个,他当初在看到渡鸦时一瞬间将她误认为了姜铃,现在仔细想想两人的模样有些相似,但也没相似到会互相混淆的程度,姜铃属于那种青春中略带着些腼腆的短发女生,而渡鸦则是会让人发出‘哇’这种惊叹的女性。
他觉得问一个人‘你觉不觉得死的那人和你很像’过于没礼貌了,于是就选择了改口。
“你有没有觉得那人有些眼熟?”
出乎意料的是,姜铃点了点头。
“是的,因为我们认识,以前是大学室友。”
“室友?”
戈恩斯以为自己听错了,所以就又问了一次,“室友?她是你室友?”
天底下还有这么巧合的事儿?
“对,但是我们都没能读完大学,她好像是被劝退了,我是考试没有过……诶嘿。”
姜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像是被老师批评学习不够努力的学生。
戈恩斯心想这是害羞的时候吗?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你和你的室友一个成了眼线一个成了被人雇佣的杀手,时隔多年后你工作中遇到了一具尸体,意外地发现尸体本人就是她,可你提到她的时候怎么就像是在说‘啊我们压根不认识’一样随意?
最关键的是,她死了啊,你亲手处理了你室友的尸体,却把心思放在没能读完的大学上?
身为‘大学肄业双女星’中的其中一位,你就没能意识到现状有多么古怪?
“就这样?”戈恩斯难以置信地问。
“……对啊,就这样。”
姜铃说,“是她袭击了前辈你们吧,我都听夏前辈说了,请您放心!我跟她绝对不是同一边的,她的尸体会被送去店长手里进行解剖,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线索……”
“……”
“啊对,您是不是饿了?我马上就去帮您订餐!”
于是戈恩斯沉默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太过正常了。
身体里的疼痛提醒着他这就是现实,不是什么诡谲异常的梦境。
他意识到了。
这么多年以来,自己充其量也就是个在店长手底下做脏活的清道夫,而其他人是不折不扣的异类。
之前戈恩斯没察觉到这点是因为异类们与他的交流并不多,让戈恩斯产生了‘啊,我也被这些人同化了,我现在也是一个异类了啊’的错觉。
现在和他们一接触,戈恩斯才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相当离谱。
在异类眼里他只是没什么特别的人吧,那些家伙的本质只是稍稍展露就让他的脑回路完全跟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