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孤城,雨浸寒壁,风过硝烟,明州城透着劫后余生的意味。
“殿下,城中兵尽人去,只余下些老弱孤寡,不成气候,您看怎么处置?”张珂抬头瞥了一眼发怔的将军道。
“你先带将士们驻扎下来,剩下的军民愿意归顺大梁的,就登记入册,分配土地和房屋,不愿意留下的就…放生吧。”男人的眼底流过一丝挣扎,倘若父王知道自己如此心慈手软,想必又要训斥他了,但是这座城,这些人,他必须保住,他心中有愧,早已无法偿还,若是连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都护不住,那他真的无颜面对旧友亡魂了。
“我先去玉阶宫瞧瞧,不必叫人跟着,你去忙你的吧。”周钦珩未来得及卸下盔甲,便快步走向远处最高的那座宫殿了。进城后,张珂就知道他这个主子心底还是放不下,即使国破家亡,大局已定,他也得亲自确认。
玉阶宫是先郑地王妃和公主居住的宫室,这不算什么,主要是里面有王妃亲自督工修建的一座佛殿,供王公贵族祭祀参拜。过去为质的日子里,周钦珩常常与纪荻在佛殿后的墙角处玩耍,每每被发现都逃不过一顿斥责,现在回头看,那样的日子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如今的玉阶宫人去宫空,只有寒风中的残壁和满地的血肉。周钦珩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想是城中的人投降的快,佛殿尚未受到严重破坏,但过去的荣光亦不复存在。周钦珩慢慢地靠近佛殿,此刻他的内心倍受煎熬,他想,这里的一切都不会原谅他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从佛殿内传来,里面似乎有人在行走,按照常理,这时本不该有人,那这个人又是谁呢?周钦珩不敢打草惊蛇,他停住脚步,想再打探一番,谁承想殿内的人似乎也注意到了殿外有人,并没有继续行动。寂静的夜里只有远处军队巡逻的脚步声,漆黑的宫里没有一点灯光,勉强看见宫殿的轮廓。
殿内的人先按耐不住了,一个沙哑虚弱的声音传出:“君且留步,小人容貌鄙陋,蓬头垢面,恐污君眼,望殿下…给小人留下最后的尊严和独处之处。”这段话说的很是费力,但里面的人似乎逼着自己快速说完,生怕外面的人进来。周钦珩此时才稍稍放心,他猜想这是宫中旧人想搜罗些值钱东西带走,所以未赶上和大部队一起逃离的时机。
“你怎知晓我是殿下而非探子亦或是宫中旧人?”周钦珩知道这个问题不难,但在残酷的大战后,他想和这个人聊一聊,或许是曾经见过的人呢,毕竟相比起外面那些时刻监视着他的人来说,这个陌生人更为亲切,况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一问她。
“殿下步履轻缓,不似士兵般躁密急重,行走间有玉饰与甲衣摩擦的响声,而且殿下在发现我之后停住脚步,不敢惊扰我,想必是一人前来,试问此时,城中还有谁如您一样悠闲,来去自如呢?”女子缓缓地回答,最后几个字加重了音调,即使说话很吃力,但仍然保持吐字清晰,镇定自若。周钦珩觉着她过去一定是宫中的掌事宫女,才会有如此胆量与礼节。周钦珩不在乎女子言语中的讽刺与不满,没有谁可以对着令自己国破家亡的人保持冷静。他突然想闯进去,瞧一瞧究竟是谁。
女子换了气息接着说:“至于宫中旧人,那便是天大的笑话了。日暮时分。我亲眼看着最后一个宫人捋着塞满金玉珠宝的包袱逃走了,之后宫中除我外再无一人,就是后苑的鸟雀也飞得不见踪影,都看不见这满地的山珍海味,许是平日里宫人将它们喂的太好,竟挑起食来,它们大概不知道这是那些宫人给它们的最后一次喂食,错过这次机会,它们恐怕再也享受不到玉盘珍馐了,哈哈哈哈…咳咳…殿下,您说是不是啊?”女子大笑起来,虚弱的身体立马发出信号,她又开始猛烈地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