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
燕丹善养士,立志抗强嬴。倾囊招壮士,岁暮得荆卿。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心知去不归,国重性命轻。
登车不回看,飞盖入秦庭。图穷匕首见,刃蓝秦王惊。
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其人虽已殁,千载有侠名。
这一首古风赞的是荆轲刺秦的故事。荆轲其人,姜姓庆氏,也被称作庆轲,字次非。乃春秋时齐国大夫庆封的后裔。
昔时,秦人灭了赵国,威逼燕国。客居燕国的荆轲,向燕太子丹请缨,去秦国刺杀嬴政。荆轲作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明知其不可为,仍为之。世人皆言“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哪知替燕赵人慨然赴死的,却是齐鲁豪杰。
书接上回。却说泽利持刀,逼近赵佶父子。他还在疯癫之中,哪管什么皇帝不皇帝的,眼中只有“冒犯了他的宋人”。挥起刀便朝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劈下来。却见红光一闪,浑身血迹的赵栩合身扑过来,挡在父兄的身前,去挨他这一刀。中在后心上,砍得皮开肉绽、血流如注,登时昏厥了,再也醒不过来。
赵佶见七子赵栩死在面前,心道“此番休矣。且留绝命诗在世!”遂掏出一张纸笺,放在脚下道:“今朕驾崩于此,幸得吾尚有第九子康王赵构未被掳来。有此子在,赵家江山便中兴有望。且留此言,以警后人!”纸笺上有早写就的四句偈子,道是:
国破山河在,人非殿宇空。
中兴何日是,搔首赋车攻。
赵桓思量左右躲不过下一刀,却被催出几许豪气来。霍地立起身,迎着泽利弯刀喝道:“这沙丘乃帝王坟茔,朕死在此地,得其所哉!汝这番兵,手脚麻利些,给朕一个爽快!”泽利被赵桓一喝,反倒吃了一惊,手上免不得停滞了。便在这一顿当口,身后冲过来几个番卒,攀住泽利胳膊喊道:“此乃宋国皇帝,须吴乞买大王定其生死,粘罕都不敢自专。此时若杀了,大王怪罪,咱猛安里个个要死!”已经杀了个皇子,泽利这口气便消去了大半。此刻听属下劝说有理,才放下屠刀。吩咐押着赵佶、赵桓,回去和大队人马会合。赵桓在生死关头
转了这一遭,什么执念却都放得下了。便回身搀起父亲赵佶,相拥着慢慢走。自此刻直至赵佶病死。十年间,赵桓再未顶撞过赵佶一句。有诗为证:
初生总是善在先,利禄怨怼蒙眼帘。
帝王脱去江山累,方得慈孝回心间。
离了沙丘故宫,被押解的这一行“皇家贵胄”迤逦前行。四月十四这日,行至真定府城南、滹沱河岸、一处唤作“黄壁”的渡口。泽利命令队伍停下休息。恰有一金国守城番官执鞭而来,迎接泽利。这番官身穿褐苎丝袍,足蹬皂靴,头上裹着小巾。对泽利作揖罢,命手下女真军卒在河岸阴凉处,摆上羊肉酒食,二人对坐饮乐。
已到了真定地界,女真人在此驻有大军,还委派官员弹压地方。料想再不会有人来救这两个“皇帝”,泽利戒备心大减,更放肆起来。日不移时,已喝得大醉。乘着醉意,喊军卒牵赵桓的妻子朱氏过来,命她为二人唱曲,以助酒兴。
仁怀皇后朱氏,闺名唤作朱琏,汴京祥符人,父亲朱伯材官至武康军节度使。将门虎女,颇有豪侠气概。时年二十六岁,艳丽多姿。一路之上,每遇番兵们骚扰女眷,她都敢厉色叱之。此刻见泽利将自己堂堂皇后当做歌姬来羞辱,朱琏哪里情愿?以“不善歌唱”为托词,婉拒泽利。不料泽利闻言暴怒道:“你两对夫妻,四人性命都在我掌握之中。怎敢不恭敬待我?如此推脱,以为我不敢杀人么!”朱琏自己不怕死,却害怕泽利迁怒给公婆弟妹。迫不得已之下,眼中流着泪,伸手端起泽利递来的酒杯,作歌唱道:
幼富贵兮,厌绮罗裳。长入宫兮,陪奉尊阳。
今委顿兮,流落异乡。嗟造化兮,速死为强。
一曲歌毕,将杯里斟满酒,去敬泽利。泽利闪着醉眼,色眯眯笑道:“人美歌妙,歌词最好!快再唱一歌,劝俺这兄弟,喝他杯中酒。”朱琏心中凄苦,再作歌唱道:
昔居天上兮,珠宫玉阙。今日草莽兮,事何可说。
屈身辱志兮,恨何可雪。速归泉下兮,此愁可绝!
歌罢,朱琏举杯去劝那番官饮酒。那厮张嘴流着口涎,抬手去接朱琏敬的酒,却借机去碰朱琏的手指。朱琏怒上心头,强忍着不去发作,快速收回双手。泽利听朱琏歌声曼妙,再看她明眸皓齿,容貌如仙姑一般,一点色心如何把持得住?跳起身,将一只脏手伸过来,便去拽朱琏的衣襟,调笑道:“来坐大爷怀里,有肉吃,有酒喝!”朱琏忍无可忍,怒从心起,抬手朝着泽利那张脏脸就扇过去,猝不及防,打个脆响。泽利猝然被打,酒却惊去大半。随手扯出弯刀,再一脚将朱琏踢倒,踩着她脸,要去割她首级。还是那个褐袍番官清醒些,上前拉开泽利,劝他收起弯刀。再对朱琏作好作歹道:“命在顷刻,还
敢倔强?赶快再敬猛安一杯,他也许饶你性命!”
朱琏不愿受辱,硬起心肠,爬起身朝着滹沱河便冲过去。一圈涟漪泛起,霎时没了踪影。见朱琏投了河,泽利和那褐袍番官都吓得酒醒了。那番官对泽利道:“吴乞买大王要他四人活着朝见,彰显吾朝威严。如今死了一个,如何交令?祸事不小。”转头问手下女真军卒道:“哪个会凫水?去捞她上来!”却是赶巧,急切中竟寻不见会凫水的番兵。还是那褐袍番官脑子转得快些,再对那一群皇子喊:“有哪个能救你家皇后性命,军爷且不拦阻。”皇子中有数人善凫水,见皇后投河,难道眼看着不救?见番官不挡着,便都跳下河去,没片刻工夫,便将朱琏抬上岸来。已被河水呛得昏厥了,幸好口鼻处还有呼吸。赵桓看着妻子,泪流满面道:“她这人性情刚烈,绝不肯受辱。你等何必救她上来?再逢屈辱事,她还得寻死。”
人道知妻莫若夫。八月二十四,这一行到达会宁府。女真人逼迫佶、桓二帝及后妃、宗室到金太祖庙行“牵羊礼”。都要赤裸上身、身披羊皮,颈上系绳,被人牵着各处游走,朱琏大感羞耻。女真汗王吴乞买,又下令特召皇太后郑氏和皇后朱氏,入其宫闱内“赐浴”。朱琏不堪污辱,当晚投水而亡。赵桓遂一语成谶。有诗为证:
将门虎女性贞纯,岂肯屈膝事野人?
众人皆醉独她醒,赴身黑水现清魂。
却说泽利见众皇子救下朱琏性命,心下稍安,犹在这群宋廷宗室面前逞威,指斥着咒骂。却不料猛听得河对岸一阵大响,一标人马朝着这边,一连放了三个火炮,两个打在水里,一个直打到岸边河滩上,把那堆羊肉酒水崩得到处都是。女真军中哪来的火器?必定是宋人军卒,要来截阵厮杀。
眼看着对岸宋军摇着数艘木船,喊叫着要攻过河来。泽利大惊失色:“如何这里还有宋军?”那褐袍番官道:“休问其他,你赶快押着宋人上路,这伙儿宋人,本官带人和他厮杀。”泽利应一声,命手下军卒打着赵佶等赶快上路,一道烟赶往北边去。没半个时辰,这一伙儿转过山梁,便行得看不见了。这边番官带着本部人马,依河岸拒敌。恰巧渡口处停了艘运箭矢的兵船。女真人这边羽箭敞开了射,阻住宋军船只,让他们不敢靠近岸百步之内。
宋军实则只有数百骑,那几艘船在河里逡巡难进,鼓噪多时,攻不过来,也只得偃旗息鼓。眼看着对岸泽利这一伙押着队伍走远了,顿足捶胸,却无可奈何。
这支宋军,为头的将领乃是宗泽。汴京城破前,钦宗任命康王赵构为“河北兵马大元帅”,宗泽被任命做副元帅。汴京城破时,大元帅赵构在东平府设“大元帅府”,有士卒一万人,分为五军,任命武显大夫陈淬为军马都统制。闻听汴京战事不利,赵构却不西去勤王,
再向东移师济州,坚守不出,以避女真人锋芒。惟宗泽带本部三千人马,从磁州(河北磁县)向汴京行进。这一彪军卒悍不畏死,敢与女真人野战,竟连赢十三阵。但无处补充,待攻到大名府附近时,麾下军卒已不满千人。闻徽钦二帝被虏,宗泽书邀河北道总管赵野、河东北路宣抚使范讷、兴仁知府曾懋,将四路人马在大名府合兵。于路截杀,夺回二帝。哪知其他三路兵马皆不至,且杳无消息。见等不到援兵,宗泽便率领麾下这几百人马赶过来,指望拼着死力截杀,夺二帝及宗室回来。奈何却被一条滹沱河挡住,功亏一篑。
宗泽时年已六十六岁,星夜赶路已累得狠了。今眼睁睁看着徽钦二帝被押走,急火攻心,一口血喷出来,便滚落马下。手下亲卫将宗泽抬了,急忙忙寻僻静之路,兵马返回磁州去。半路上宗泽醒转来,还在问“二帝可救得?”闻听再未见有人去救,徽钦二帝已被押到北国了,宗泽默默不语,一路只是流泪。有诗为证:
搁笔执矛效廉颇,披星戴月赴戎机。
关山飞渡不容瞬,风行电走嫌逶迤。
戎人长驱黄河陷,两帝成囚丹墀倾。
肉食之谋殊未臧,悲愤泣血其谁知?
河北兵马副元帅乃是个兼职虚衔,宗泽的本身官诰乃是磁州知州,本部兵马也皆出自磁州。去岁十一月时,康王赵构奉钦宗旨意,迎着女真人杀来的路,去割地议和。路过磁州时,却被宗泽劝住,奔东南去东平府安身。才避开了汴京之祸,成为徽宗赵佶唯一未被女真人掳去的皇子。是故,赵构对宗泽之智颇为敬佩,还有几分感激之情。
待宗泽回到磁州官衙里,便接到赵构的书信,以朝廷中局势,向宗泽问计。
原来汴京陷落后,粘罕遣使者入城威逼官员道:“赵氏已罢黜,宋境当立异姓为主。”限三日立右丞相张邦昌登基为帝,不然屠尽一城之人。至限日,金使再来催促,三月初七即行册命之礼。张邦昌立誓不从,欲自裁。有臣僚曰:“相公曾至金营出使,那时在城外不死,今欲死,涂炭一城邪?”
外有女真人威逼,内有宋人怂恿,张邦昌只得接受,僭国号曰“楚”。女真人封吕好问为事务官。待女真人皆离去,吕好问对张邦昌道:“相公真要自立为楚帝,还是暂塞女真人之意,徐作良图?”张邦昌道:“说什么话!我身为宋国大臣,不能匡救国难,羞惭欲死。今应金朝伪职,乃勉强应命,岂有自立之意!”吕好问道:“今康王为大元帅统兵于外,天命人心,皆归康王。为今之计,当迎哲宗之妻孟氏,尊为太后垂帘,塞朝臣之口。再请孟氏归政与康王。相公凭推戴之功,可免僭越之罪。若贪位迟疑,致他人声讨,悔之晚矣!”
于是张邦昌乃迎流落民间的孟氏还朝,尊为“宋太后”,垂帘听
政。再遣使携太后手诏至济州,向康王劝进。诏曰:
大宋历年二百,人不知兵,传序九君,世无失德。虽举族有北辕之衅,而敷天同左袒之心。乃眷贤王,越居旧服。
汉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兴;献公之子九人,唯重耳之尚在。兹乃天意,夫杞人谋!亟嗣统给,以永皇图。
宗泽览信毕,回书谏赵构道:“南京商丘乃太祖兴王之地,为四路之中,漕运尤便,请幸之以图大事。”康王赵构见宗泽回信,深以为然。遂决意改商丘为应天府,命筑坛于府门之左。
四月十日,张邦昌在汴京宣告,退“楚帝”之位。孟太后亦撤帘,以归政赵构。二人皆从汴京赶至应天府,听新皇旨意。“大楚朝廷”,仅存在三十三天。
靖康二年五月初一,康王登坛受命,接过刻有篆文“大宋受命之宝”的玉玺,即天子之位,时年二十一岁。赵构恸哭遥谢二帝,尊钦宗为“孝慈渊圣皇帝”,尊自己的生母韦氏为“宣和皇后”,遥立被女真人掳去的夫人邢氏为皇后,。改靖康二年为建炎元年,赦天下一应罪犯。
为彰表归政之功,赵构尊孟氏为元祐太后,迁张邦昌为太保、奉国军节度使,封同安郡王。再召去岁守住汴京的李纲,拜为宰相。封宗泽为开封府尹、东京留守。付一道诏旨给李、宗二人道:“朕将亲督六师,以援京城及河北、河东诸路,与之决战。”旨意传开,举国为之振奋,一扫汴京陷落、二帝被掳之颓唐之气。
宗泽接诏,引百骑亲卫去汴京上任。欣然赋《早发》一诗道:
伞盖垂垂马踏沙,水长山远路多花。
眼中形势胸中策,缓步徐行静不哗。
历经女真人两番围打、两番蹂躏,东京汴梁已是满目疮痍。人心惶惶,盗贼蜂起。因女真人断了运河渡口,粮炭皆不至。春寒料峭,正是青黄不接之时。汴梁城中冻馁而死者,十之五、六。
汴梁城外方圆百里间,尚有十数股女真人游骑,都是极北蛮荒之地的生女真,在粘罕处未分得财货,便不听他的号令,仍在乡间流窜劫掠。这群生番禽兽只要财货,不留人命。逢宋人便杀,逢村庄必屠,下手极是狠毒。
宗泽入汴京城,麾下无兵、手中无粮;内有盗匪、外有生番。局势恁地艰难。这一日,河北路招抚使张所,带一彪人马至汴梁助宗泽守城。有骁将名唤岳飞者,年廿三岁,随着张所上堂参见宗泽。这岳飞怎生模样?但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