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裴啟,是谢知秋上了谏书的第十日。
雪很大,谢知秋撑着伞自未央门走到永宁宫,走得气喘吁吁。
刘恩笑着接过了伞具:“陛下可等着大人呢,大人快进。”
“谢谢公公。”
谢知秋也笑了一下,缓步进了殿。
殿内以椒涂壁,迦南香木的宫灯雕绘繁复,四下十几颗大明珠点缀,金砖铺地,华丽夺目。
唯一破坏美感的是殿中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血水淌了一地。在这无处可藏的明亮下,显得格外骇人。
她微微皱眉,还没往前走两步,一道疾风迎面而来。谢知秋身弱体衰,躲避不及,被一剑挑掉了官帽,花白的头发有一些散落下来垂到脸上。
才堪堪退了一步,剑刃就已经到了脖颈侧,紧贴着脉搏。
顿时一阵寒意笼身,谢知秋僵在原地。那剑上还滴着血,有几滴落在谢知秋的官袍上,迅速晕开了。
少年皇帝单手提剑,另一只手提着壶酒,看起来是喝醉了的样子。他身上是极重的酒气,混着殿内的龙涎香,熏得谢知秋头晕眼花。
他逼近谢知秋,神色阴寒。
殿中宫女太监惶恐不安,哗啦一下跪了满地。
刘恩后面进来,也跟着着急忙慌地跪下:“哎哟。陛下,可小心些啊,陛下!”
谢知秋没动,低眉垂目,看着自己交握住的微微颤抖的手,努力保持镇定。
“臣惶恐。不知何处惹得陛下大怒?”
殿中一时气氛凝重。
谢知秋只感觉赵园景像蛇一样的视线在她身上没有移开过,吐着蛇信子,缠在她的脖颈上,粘腻,阴冷。
“赵园景对你有杀意,宿主!”
“他想杀的何止我一个?我现在能确定他是个疯子了。”谢知秋在脑海里和系统对话,感受着剑刃在她皮肤上的寒意。
原本资料里对这个人的描写突然具象化了,谢知秋更清晰地理解了赵园景“疯批皇帝”的称号。
系统:“赵园景童年时期经历过非人磋磨,性格扭曲、残暴,确实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
谢知秋内心和系统对话,表面不动声色。
“好好的少年,可惜,长歪了。”
四下死寂。
良久,赵园景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松手扔掉剑,随意地摩挲着手上的酒壶。
“爱卿来,朕怎么会生气呢?方才还以为爱卿是贼子,这宫里要杀朕的狗东西太多了,朕不得不防。”
那剑碰的一声重重砸在了谢知秋的脚边,不过半寸。
两个侍卫悄无声息地进来,抬着尸体快步出去了。谢知秋看着三四个宫女面无表情地跪着擦地上留下的血迹,手脚麻利得仿佛做了无数遍,只觉得后背发寒,喉咙紧痛。
那快流到她脚底的血很快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金砖明亮干净,可以折出光影。
除了淡淡的腥臭味,没留下什么。
注意到她的目光,赵园景满脸无所谓地挥了挥手,一边转身往案前走,一边喊:“狗奴才,还不给谢大人赐坐?”
谢知秋撩袍跪地,脊背挺的直直的。
“臣有言要进!”
赵园景坐好,揣着明白装糊涂:“哦?谢卿何事?”
谢知秋从怀里拿出写好的册子,双手举起:“臣为学院新法一事而来,今呈上革故策论。”
“啊,朕看了你的折子。只是眼下国库空虚,革新容后再议吧。”
赵园景眼皮都没抬一下。
“臣以为新法可解圣上之虑。”
“哦?朕之虑?”
“陛下所思,不过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眼下缺的,正是制衡的棋子。”谢知秋保持举着策论的姿势不动:“陛下,朝廷之上党派纠葛,势力盘踞,陛下若要拔除贪腐弊病,唯扶持寒士以牵制氏族为良方。先帝在时创立的三大书院,多有贤能之辈,今年上秋推举的人选通过考核进入国子学的,比往年多出五十余人。革故之利可窥见一二。”
“谢知秋,你好大的胆子!”
“臣知罪,还请陛下息怒。陛下若愿给寒门一条捷径,变法之下,所有书院有志之士皆可为陛下所用。”
这番对话,要是落在水里,必是要炸起一大片水花。在这殿上,却只能吓得一派奴婢宫女大气也不敢喘。
赵园景眯着眼睛,神色不明。
“都给朕退下!”
呼啦一声,众人全都退出了殿,唯恐一慢就被砍了脑袋。
殿门被紧紧闭上,只剩下诡谲的寂静。
赵园景冷笑:“那谢卿你在其中,又是何角色?”
谢知秋应声:“陛下要的,是棋子。而臣要的,是革故。焚身奉己,万死而不辞。”
“谢知秋。”
赵园景走近她,把手放在她举起的册子上,使劲往下按。
“朕真是讨厌极了你们这一群老东西。”
谢知秋拼力保持动作。
二人沉默对抗着,约莫一刻钟。赵园景突然笑出声来,从谢知秋手里抽出了册子。
“谢卿都要把命押在朕这里了,朕是不得不允了。”
赵园景随意地翻看了两下册子,然后扔到了案台上。
“朕便遂了你的意。若是成了,便拿你的命,献祭新法;若是不成,朕就杀了你解恨。”那声音有些恶毒,像一把匕首,猛地切过去,就能威胁性地割掉谢知秋的头发。
谢知秋开口:“臣还有一事求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