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派了车来接我们,维列宁藏在我的身体里,准确的说是大脑里,阿德拉原本要离开,但她是公司的前高层,一些必要的调查还是要有的,只不过相关的只是几个琐碎的案件。
这班车是从前线开过来的,上面坐满了在安全区外与怪物战斗而负伤的士兵们,他们都伤得很重,作战要面对的不只有怪物,还有无法呼吸的空气,四处弥漫的毒雾,时不时震动的大地和能把人腐蚀的尸骨无存的水,这都是污染与核战争造成的结果,相比之下,安全区里舒适的环境简直是天堂,只不过这些士兵回了家也只能等死
我身旁坐着一个奇怪的士兵,他穿着不合身的宽大军装,脸上血和污渍糊了一片,看不清面容,呼吸微弱到我甚至都不相信他是个活人,他很自来熟的用沙哑的嗓音和我说话
“你是调查局的人吗……”
“是”
显而易见,我棕色的长外套上正挂着调查局局长的身份牌,听上去很厉害,其实是个闲职,实权都在联合政府手里,但比他好多了,这些士兵们都是贫苦的底层人,有些为了一线生机来这里,有些则是被强行征用的。第一次有素不相识的人主动和我搭话,我有些手足无措,慌乱的没话找话
“你这么年轻,不用被强制征用吧……”
他笑了笑,过了好一会才说
“不是的,我自愿来的,我爸爸妈妈在太平洋那里的运输基地工作,那里污染最为严重,许多工人都染上肺毒症死去,我父母身上已经出现溃烂的创口了,只有这样联合政府才会给我们补贴,爸爸妈妈就不用去那里了”
我沉默了很久没说话,心里无比沉重,车子驶入站台,士兵们都走下车与亲人们团聚,那个士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上前查看,才发现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几个医疗机器人把他抬出去。站台外,一个中年妇女正吃力的搬着东西,脸色苍白,手臂上全是溃烂的创口,她不停的伸长脖子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当士兵的尸体从她面前被抬过去时,女人像发了疯一般扑了上去,撕心裂肺的的哭喊声响彻了整个站台,她紧紧抱着尸体,眼泪打湿了士兵脏污的脸,她慌忙用袖口去擦,士兵原本的样貌逐渐显露出来,那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怪不得她身上的军装是那样的宽大
四周人来人往,没人在乎可怜的母亲,我正想上前,利百加走了过来,她是个傲慢的坏脾气大小姐,有个有权有势把她宠的无法无天的军火商父亲,她看着掉在地上的货物皱起眉,抬起穿着尖锐高跟鞋的脚就冲着丧女的母亲踹了过去,那女人早已病入膏肓,瘦弱的身体经不住这样的伤害,一口血喷出,她像垂死的鸟儿一样挣扎了几下,便死去了,她大睁着眼睛,眼眶里还有没来得及流干的泪水
利百加嫌恶的叫来仆人给她擦鞋,看到我在,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奚落我的好机会
“哎呀,这不是珀尔吗?几天不见,你就变成这些穷鬼们的一员了吗?快离我远些,我可不想沾染上穷酸气味”
“也对……你们家都破产了,下层的贫民窟确实是你该去的地方”
我捏紧了拳头,理智告诉我我不能为了这个人渣断送我自己的一生,看我这极力克制的样子,她笑的更开心
“怎么?不服气啊,啧啧,可惜了,小英雄,在这里有钱才是王道,公平公正的社会秩序早就不存在了,我们拥有所有的一切,而那些蝼蚁什么都得不到,连反抗能力都没有,我劝你还是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她说的对,在这里穷人的命不值钱,死亡对他们而言反而是解脱
我要早些为自己打算了,我父母已经去世,我在这里无依无靠,虽然不至于命都保不住,但终其一生做别人随便就能丢弃的棋子并不是好选择
我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烟雾缭绕,几个公子哥把这里当吸烟室了,可憋屈的社畜又能做什么呢?忍气吞声罢了,我拿了东西就往医务室跑
消毒水味和血腥味灌入我的鼻腔,我的心神稍微稳定了一会,沈珂医生在他的办公室打电话,把重伤的病人送到其他医生那里去,过了好一会他才发现我在这
于是我面前被摆了一杯热茶,医生夹着手机在一个报告单上面输入着什么东西,暂时没空理我,我来打扰他纯属是因为无处可去了,我不介意和他说话,但要是我现在找他搭话,不知道这位说话带着浓烈北方口音的医生能怎么把我骂的狗血淋头,我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处理一堆没意义的破事,直到夜色渐浓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我对面坐下了,他开始跟我聊天,准确的说是跟控制我身体的维列宁,我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不过他们似乎很熟,等维列宁终于脱离我去拿电脑去了,我才有空和他搭话
“嗯……能给我镇静剂吗?”
“哈?你当我这里是饭馆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你这几天已经过量了,再这么下去可遭老罪了”
“对不起”
“得了,我还挺佩服你的,你到底怎么招惹上他的?”
“你还记得他吗!??”
“那当然,蝴蝶效应只会把大家对阿尔玛兹这个身份的记忆删除,又不会删除维列宁,我刚进调查局的时候他还带过我,也算是我师傅了”
“他也在调查局待过吗?那为什么他的身份……”
“他没告诉过你吗……”沈珂顿了顿,疑惑的看着我
“行吧,我来讲也没什么。维列宁之前是调查局的老员工了,但在多次任务之中,高层发现它拥有自己的思想,还在刻意模仿人类,这显然不符合人工智能的特点”
“高层启动了围剿行动,可惜没彻底消灭它,有关于它的消息再次卷土重来,这就是你这次调查行动的真正原因,你带回来那个姑娘已经被审判官带去审讯了”
“维列宁对人类似乎有什么执念似得,它换了好多次形象,每一次都更加像人,要是联合政府再杀它一次,它准能变得和人类分毫不差”
维列宁抱着电脑出来了,对于怎么解开献祭的终身契约,它和我一样毫无头绪,我发誓当时这么做只是出于求生的本能,我不想落得跟洛尼耶夫斯基一家一样人间蒸发的结局,我对它的了解实在太少了,一起行动只会事倍功半
沈珂玩起了手机,他的确帮不上什么忙,这种事情不在他的能力范围。突然,他站起身,开始收拾一些工具
“我要出去一趟,你要不要一起?”
横竖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了,去就去吧,维列宁由于契约被迫跟上,车里看似坐了两个人,但其实是三个,有一个不知道算不算人,你问我为什么它有时候是实体有时候又附身到别人身上?我也不知道,怪物的事你别管
我坎坷万分的坐上车,我还不到考驾照的年龄,可我现在真的想从沈珂手中夺过方向盘,因为我看到手表显示现在是凌晨两点,也就是说他已经一天没睡了,让他开车,我有些后悔答应他,好在他现在看上去还算清醒,这要归功于那一杯浓的像女巫魔药的茶
到了病人家门口,一个有英伦腔的中年男人打开了门,据他所说他和他的妻子住在一起,半夜他听到有人一直在敲门,可他开了好几次门,什么都没有,怀疑自己犯了癔症
我父亲移民前在不列颠待过,跟他交流没什么障碍,沈珂就遭殃了,我前面说过,他说话有口音,对方根本听不懂他说话,我被迫当了翻译
沈珂给他做了简单的检查,他身体没问题,我们便顺着声音的来源找,我们刚从门外进来,声音绝对不是门外发出的,终于,我找到了一个房间
“这个可以打开吗?”我问他
他迟疑了一会,还是打开了,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具吊在天花板上的尸体出现在我们眼前,尸体的脚冲着墙,房间窗户大开着,夜风把尸体吹的摇摇晃晃,发出类似敲门的响声
我第一次见死的这么诡异的尸体,下意识是攥紧了沈珂的手腕,沈珂吃痛的把我甩开
“活爹,你手劲这么大吗?你这手天生就是做手打牛肉丸的料,骨头都快给我干稀碎了”
男人看见尸体楞了一会,发现那个尸体正是自己的妻子,嚎啕大哭起来。我开始查看房间,这里很空荡,也没有能垫脚的东西,死者是被人挂上去的,我拿出特质的眼镜,血迹已经被人清理了,男人正哭着,另一个女人闯了进来
“亲爱的?你怎么啦?”
夫妻二人惊讶的看着对方,那个尸体还吊着,跟眼前的女人一模一样,这样诡异的一幕,让我们全都僵在原地
女主人叫我们去喝茶,我讶异与他们的平静,有个死人正在他们家里,他们还不慌不忙的,男人没了刚才的慌乱,好像只要死的不是他妻子就万事大吉了一样
这家人太过诡异,我刚想叫其他成员来,男主人便把我拉到一边,阻止了我,他的话里有讨好,也有威胁
“哎呀,小伙子,你是调查局的吧,我在那里有点人脉”
“我有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讲真的,那个女人是我的情妇,你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破坏一个年轻姑娘的家庭吧”
我轻轻拍开他的手
“这与我无关,先生,我的职责是查案”
见我油盐不进,他肉眼可见的愤怒起来,可又怕外面的人听见,只能强压着怒火低声说:
“这是我的家,我每年给你们这些人捐这么多钱,我不愿意,谁也管不着”
他气冲冲的走出去,对着女人朝外挥挥手
“伊莎贝拉,送客!”
女人微笑的对我们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随后不容置疑的用那一双如同枯槁般的手扯着我们往外走,她脸白的像纸,时不时还咳嗽几声
“不好意思,我的肺病一到这时候就犯,先生们请回吧”
坐在回去的车上,我和沈珂谁也没说话,这对夫妻真是莫名其妙的。突然,沈珂问我
“她那症状,看着不像普通肺病”
“什么意思?”
“她抓我的时候,手臂上有一些溃烂的创口从手套下面露出来了,那可不是肺病该有的症状”
“除非……是肺毒症,按理来说不应该啊,那个男人看着就有钱,就算是情妇也不至于患上这种病吧”
沈珂反复念叨着,我却如坠冰窟,脑海里浮现出我在车站时见到的那个女人的脸,想到这里,我直接拉开车门半路跳了下去
大概是我太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我身上唯一的武器就是电击枪,可我还是潜入了宅子,夜风吹起我的衣摆,幸运的是夜晚足够温柔,有大片的夜幕供我藏身,房子里的尸体还挂在那里,像报时的大钟那样发出咚,咚,咚,的响声,她脖子上套着麻绳,身体却轻盈无比,在风的吹拂下翩翩起舞,这种美丽是她生前不曾有过的。
她眼角的细纹将不再增加,棕色的秀发永不枯萎,她在风华正茂的年纪腐烂生蛆,永远都不会承受色衰爱弛的苦恼,也许有位俄耳甫斯正在地府徘徊着,呼唤着这位早已死去的欧律狄克,我在脑海里胡思乱想着